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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又是一个粗鲁的玩笑,接着又是一个,直到英俊的马尔特诺夫终于感到了侮辱。他当众警告莱蒙托夫。

  什么?诗人必须放弃他高兴讲什么就讲什么的权利吗?他必须为运用了他的才智而请求原谅吗?决不!

  莱蒙托夫的朋友们规劝他。毫无必要为了一派胡言去冒决斗的险。最好是把事情平息掉。你的生命,莱蒙托夫,比一些称作荣誉的难以捉摸的东西更有价值。

  什么?还有比荣誉更珍贵的东西?

  是的,莱蒙托夫。你的生命,你的写作。

  不,没有什么东西能超过荣誉!

  荣誉只是你虚荣的欲望,莱蒙托夫。荣誉只是镜子里瞬息即逝的一个映象,被一个微不足道的观众瞥见,一到早晨它就会消失!

  但是莱蒙托夫还很年轻,他过的每一秒钟都象永恒一样广大无边。看着他的这群女人和绅士就是人类的眼睛。他要么以一个男子汉的坚定步子从他们面前大步走过,要么就不值得活下去!

  他感到耻辱的污泥渗入了他的脸,他知道带着这样一副羞辱站污的面孔,他一分钟也不能再留在这里。他们徒劳地想使他平静下来,徒劳地想安慰他。

  “没有用,”他说,“有些冲突是完全不可能和解的。”他站起来,由于激动而紧张,转身朝着那个陌生人。“就个人而言,我很遗憾,画家现在成了一个普通劳动者,他没有合适的光线。但是从客观上讲,他在靠蜡烛光画画还是根本不画,这都毫无区别。他绘画中描绘的那整个世界已经僵死多年。真正的生活在别处!完全在别的地方!这就是我不再去看画家的原因。与他争论那些不存在的问题已毫无意义。我祝愿他好。我没有必要反对死人。愿大地轻轻地覆盖他们。我对你也说同样的话,”他指着那个男人。“愿大地轻轻地覆盖你。你已经死了,可你甚至不知道这一点。”

  那个男人也站起身,建议,“在一个诗人和一具尸体之间来一场较量也许很有趣。”

  雅罗米尔的血涌上头脑。“来就来,让我们来试试。”他说,朝着那男人挥动拳头。然而,他的对手抓住雅罗米尔的胳膊,把他猛地扭过身去,然后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裤子后裆。

  “我把这位诗人同志存放在哪儿?”他问。

  那些年轻的来宾刚才还竭力想让这两个对手平静下来,此刻却忍不住大笑起来。那个男人用伸长的手臂举起雅罗米尔,大步穿过房间,雅罗米尔就象一条绝望的、被捉住的鱼在空中猛烈摆动。那男人到了阳台门前,打开门,把雅罗米尔放在门槛上,对准他重重地踢了一脚。

  一声枪响,莱蒙托夫抓住他的胸部,雅罗米尔倒在阳台冰冷的水泥地板上。

  啊,捷克的土地!啊,枪声的光荣变成在裤子上给一脚的玩笑的土地!

  但是,嘲笑雅罗米尔拙劣地模仿莱蒙托夫,这是对的吗?嘲笑我们的画家模仿安德列·布勒东,甚至模仿到穿一件皮大衣,养一条德国狼狗,这是对的吗?难道安德列·布勒东本人不是一个竭力仿效的某种祟高东西的模仿品吗?拙劣的模仿不正是人类永恒的命运吗?

  不管怎样,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几笔改变这个情景。

  一声枪响,雅罗米尔抓住他的胸部,莱蒙托夫倒在阳台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穿着一条沙皇军官的节日制服,站起身来。他孤零零地大难临头。他不能求助于文学史料的安慰,来赋予他的打击以冠冕堂皇的意义。没有一把手枪来慈悲地结束他怯懦的耻辱。只有嘲弄的笑声从窗户传来,这声音使他永远蒙受羞辱。

  他俯在栏杆上朝下望。哎,阳台还不够高,他没有把握跳下去是否会摔死。天气刺骨的冷,他的耳朵在发烧,他的脚冰冷,他不断地替换着脚,全然不知所措。一想到门也许会突然打开,露出笑嘻嘻的面孔,他就感到恐惧。他被捉住了。在一场笑剧里中了圈套。

  莱蒙托夫并不怕死,但他却怕嘲笑。他想从阳台上跳下去,可他不敢,因为他知道,尽管自杀是悲剧的,而未遂的自杀却是可笑的。

  (等一等!多么奇特的警句!毕竟,自杀成功与否都是同样的行为,出于同样的动机,需要同样的勇气!那么,怎样区别悲剧和可笑呢?仅仅靠偶然的成功?到底怎样区别渺小和伟大呢?告诉我们,莱蒙托夫!仅仅靠舞台道具吗?手枪还是裤子上的一脚?仅仅靠历史把布景推到舞台上吗?)

  够了。在阳台上的是雅罗米尔,穿着白衬衫,领带松开,冻得浑身发抖。

  所有革命者都喜欢火焰。帕西·雪莱也幻想过一种燃烧的死。他想象的情人们总是一道死在火刑柱上。

  雪莱设想他和他妻子在这个幻想中。然而,他还是死于溺水。他的朋友们仿佛希望纠正命运的这个语义错误,在海岸上堆起一大堆火葬柴,把他那被鱼啃啮过的尸体投进火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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