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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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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计程车中,他说:“加杜那德!”这就是事实:他可以离开这幢公寓,他可以把钥匙留在那儿,他可以睡在大街上,但他却没有离开她的勇气。去火车站找她是一种绝望行为,但去伦敦的火车是唯一一条线索了,唯一一条她留给他的线索。让·马克不想忽略它,无论它的可能性有多么渺茫。

  当他到火车站的时候,开往伦敦的火车还在。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买了票;大多数乘客都已经上车了。在严格监督的月台下,他最后一个上了火车。警察们和经过检查易燃易爆物品的专门培训的德国犬四处巡逻。他那节车厢里坐满了脖子上接着相机的日本人,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随后,他就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荒谬感到惊讶,他正在一辆很可能根本没有他要寻找的人的火车上。三个小时之内,他就能抵达伦敦,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儿。他的钱只够买回程车票。他心烦意乱地站了起来,迷迷糊糊地走上月台,准备回家。但他身边没有钥匙,又怎么回去呢?他已经把它们留在了门厅的小桌子上。当他又一次清醒过来后,他才知道那个手势是向他一个人表示的伤感。看门人还有一把复制的钥匙。自己随时可以向他拿,他犹豫不决地望向了月台尽头,却看见所有的出口都关闭了。他叫住了一名警卫,问他如何才能离开这儿。这名警卫说,已经不可能了。为了安全起见,一旦上了火车,他就不能下来。每个乘客必须呆在那儿,作为他没有投放炸弹的保证;这儿有伊斯兰教恐怖分子和爱尔兰恐怖分子,他们都梦想着在海底隧道进行一次大屠杀。

  他回到了火车上,一个检票的女乘务员微笑着看着他;所有的乘务员都微笑着。他想:这更多更夸张的微笑,就预示着这火箭将驶入死亡隧道。这火箭乘载着来自不同国籍的勇士。美国的,德国的,西班牙的,韩国的旅游者。他们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在这次大战中作一次冒险。他坐了下来。当火车开动的时候,他又站起来,准备去寻找尚塔尔。

  他进入了第一节车厢。在通道的一边是供一个人坐的躺椅,另一边是供两个人坐的;车厢中部的椅子是面对面的。坐在那儿的乘客正在一起热闹地聊天。尚塔尔在他们中间。他看见了她的背影:他感到一种强大的触动,几乎是滑稽的,她那梳着过时发髻的模样。她坐在窗口,参与着那活跃的交谈。那些人只可能是她公司的同事。那她并没有撒谎?无论这看起来是多么地不可能。不,她一定没有撒谎。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他听到了更多的笑声,并从中辨认出了尚塔尔的,她很开心。是的,她很开心。但这却深深伤害了他。他注视着她的姿势,它们是多么地活跃,这是他以前从没见过的。他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他看见她的手有力地上下挥舞;他觉得他根本不可能辨认出那只手;它是另一个人的手;他不觉得尚塔尔背叛了他,那是另外一回事:他感到,她似乎已不再为他而存在,她去了其他地方,走人了另一种生活。如果他遇见她,他将会再也认不出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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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塔尔用一种好胜的语气问:“一个特洛斯凯伊特怎么会变虏诚呢?这根本不符合逻辑!”

  “我亲爱的朋友,你应该听说过马克思的名言‘改变世界’吧?”

  “当然。”

  尚塔尔靠窗坐在他们公司年纪最大的同事对面,一位文雅的,手指上戴满戒指的夫人。在她旁边,赖拉正继续着:“唔,我们这个世纪只让一件模糊不清的事变清楚了,人不能改变世界,永远也不能。这是我作为一名革命者从我的亲身经历史得出的最终结论,一个被每个人理所当然,心照不宣地接受了的结论。但还有另外一个,更深刻的结论。这一个是有关神学的。它说:人类没有权力改变上帝所创造的世界。我们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他的指令。”

  尚塔尔开心地看着他:他不象一个给他们上课的人,倒象是一个煽动者。这就是尚塔尔喜欢他的地方:他用这种冷嘲热讽的语气所做的一切就是一种对好莱坞传统的改革或是标新立异的一种挑衅。他总是用上那种语气,即使他在叙述一件最传统的事实。而且,当它们有能力的时候,这些最传统的事实(“把资产阶级送上绞刑架!”)会不会变成现实呢?传统可以变成墨守成规,墨守成规的可以变成传统,这都是—眨眼功夫发生的。重要的是走到每一种情况的极端的决定。尚塔尔想象赖拉在1968年的学生风潮中,在动乱大会上,用他充满智慧的,逻辑的,冷嘲热讽的风格滔滔不绝地宣扬着格言:常规性的反抗注定要失败;资产阶级没有权力存在下去,工人阶级不懂的艺术应该消失,为资产阶级的兴趣服务的科学是没有价值的,教这些的人必须被赶出大学,对敌人没有自由可讲。他提出的主张越荒谬,他就越是引以为荣,因为从没有意义的观点中提炼出富有逻辑的意义需要有超群的智慧。

  尚塔尔回答道:“好吧,我同意,一切改变都是有害的。那么,我们就有义务来保护这个世界不被改变。唉,但这个世界根本就不能停止它疯狂的改变……”

  “……而人只是一种工具,”赖拉打断了她的话,“火车机车的发明为飞机的设计播下了种子。而飞机的发明又不可避免地导致了火箭的产生。这种逻辑存在于事物本身之中,换句话说,它是上帝旨意的一部分。你可以把整个人类换成另外一种,但从自行车到火箭的变革仍然是相同的。人只不过是个操作者,而不是变革的创造者。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操作者,他并不知道他操作的意义何在。这种意义不属于我们,它只属于上帝。我们活着只是为了服从他,而他可以做一切他想做的事。

  她闭上眼睛:一个甜密的字眼“杂交”在她脑中出现,并占据了她的意识。她默默地对自己念道:“杂交的念头。”这些毫无关连的观点怎么会一个接一个地在她脑中出现,就象两个情妇在同一张床上一样?在过去,这会激怒她,可今天却让她出神:她知道赖拉过去所说的和他今天所说的虽然截然不同,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两种观点同样精彩,因为所有的话和观点带着平等的价值,可以一个挨一个,躺下来,相互依惯着,爱抚着,混合着,欺骗着,拥抱着,结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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