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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凯西走进机舱。

  她知道在一般情况下,飞机前舱所受的损坏应该最小。但是现在即使在前舱里,有些坐椅背已经折断,扶手与坐椅分了家,散落在走道里。头顶上方的行李架四分五裂,悬在半空。氧气面罩从顶上吊挂下来,有些已经不见了。地毯上和天花板上都溅了血迹。坐椅上是一摊一摊的呕吐物。

  “我的上帝啊,”里奇曼捂着鼻子说,脸色苍白,“这是湍流造成的吗?”

  “不,”她说,“差不多可以肯定不是的。”

  “那为什么飞行员说——”

  “我们现在还不清楚。”她说。

  凯西朝前头的驾驶舱走去。舱门敞开,驾驶台似乎情况正常,但所有的飞行记录资料和图纸都不见了。地板上有一只小小的婴儿鞋。她弯下腰去看小鞋的时候,注意到了卡在驾驶舱门底下的一堆扭曲的黑色金属,是一台摄像机。她把它拽了出来,这东西在她手上立时碎成几片,只剩下几块已经不成形的线路板和银色的电动小马达,还有压得粉碎的带盒中散落出来的卷成团的录像带。她把这些交给里奇曼。

  “我拿这东西怎么办?”

  “保存好。”

  凯西开始向机尾方向走去,知道后舱的情况会更糟。这架航班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头脑中正在形成一幅图像。“毫无疑问,这架飞机经历了严重的俯仰振荡,也就是飞行中机头的上下剧烈摆动。”她解释道。

  “你怎么知道的?”里奇曼说。

  “这是造成乘客呕吐的原因。飞机可能偏摆,也可能横滚。但只有俯仰振荡才会引起乘客呕吐。”

  “氧气面罩怎么会不见了?”里奇曼又问。

  “人们跌倒的时候伸手去抓它。”她说。肯定是这么回事。“坐椅背都折断了——你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才能折断飞机的坐椅背吗?它在设计时达到抗16个自身重力冲击的水平。乘客在机舱里就像是杯子里头的骰子一样乱撞。从损坏的情况看,这似乎持续了一段时间。”

  “多长?”

  “至少两分钟。”她说。像这样的事故就足以造成死亡。

  经过残破的中配餐室,他们来到了飞机的中舱。这里的损坏更为严重。很多坐椅都折断了。天花板上横着一段又长又宽的血迹。走道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破鞋子、碎布片、儿童玩具。

  几名身穿印有“诺顿事故分析小组”字样蓝色工作服的清洁工正在舱内收集乘客的个人物品,把它们放进大塑料袋。凯西对一名女工说:“你们找到照相机没有?”

  “到现在为止有五六架吧,”女工说,“还有两架摄像机。这儿什么东西都有。”

  凯西小心翼翼地避开走道上的污物,继续朝后舱走去。她走过另一个分隔门,进入靠近尾部的后舱。

  里奇曼倒吸了一口凉气。

  后舱的内部好像被一支巨手狠狠地抽打过。坐椅已被夷平;头顶的行李架塌了下来,几乎碰到地板;天花板已裂成碎片,露出后面的接线和银灰色的隔热层;四处都是斑斑血迹,有些椅面上浸透的血已经发黑;靠机尾的厕所散了架,镜子砸得粉碎,不锈钢的抽屉一个个歪歪斜斜敞开着。

  凯西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机舱的左侧,六名救护人员正吃力地托着一个沉重的形体,这个形体裹在一个白色的尼龙网袋里,半吊在行李架旁。救护人员们调整了一下姿势,尼龙网袋跟着变动了位置。突然一个男人的脑袋从网袋里滑落出来——面色死灰,口角大张,两眼无神,几束乱发飘动着。

  “噢!上帝啊。”里奇曼说着吓得连忙转身溜了。

  凯西走到救护人员身边。死者是一名中年华人。“这里出什么事了?”她说。

  “对不起,女士,”一名救护人员说,“我们没法把他弄出来。我们发现他被卡在这儿,箍得死死的。是左腿。”

  一名救护人员用手电筒向上照了照。尸体左腿紧紧别在行李架里,直插到窗板上方的隔热层中。凯西使劲地想着飞机这个部位的线路是不是对飞行安全影响重大。“一定小心把他弄出来,”她说道。

  她听到从配餐间里传出一名清洁女工的声音:“这是我见过的最古怪的事儿啦。”

  另一名女工说:“这东西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要知道就好啦,亲爱的。”

  凯西走过去看看她们在谈什么。清扫女工手里正拿着一顶蓝色的飞行员制服帽,帽顶上有一个血迹斑斑的脚印。

  凯西伸手接过帽子。“你在哪儿找到它的?”

  “就在这儿,”清洁女工说,“就在机尾配餐室。这儿离驾驶室也太远了,不是吗?”

  “是的。”凯西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帽子。帽檐上方绣着银色的机翼,正中是太平洋航空公司的黄色圆形图案。这是驾驶员的帽子,上面镶着机长的标志。所以这顶帽子也许属于后备机组,如果这架飞机载有后备机组的话。但她现在还不知道是否有。

  “噢,我的天呐,这实在太可怕了。”

  她听见一个特别单调的声音,抬头看见结构工程师道格·多赫迪大步走进了后舱。

  “他们是怎么把我的漂亮飞机弄成这个样子的?”他痛苦不堪地呻吟着。然后他看到了凯西。“你清楚这是怎么搞的,对吧?这根本不是湍流,他们玩的是海豚跳水的把戏。”

  “可能。”凯西说。“海豚跳水”是表示飞行中一连串不断俯冲和爬升的术语,就像海豚从水里跳出来再钻下去那样。

  “噢,是的,”多赫迪黯然神伤地说,“事情就是这样的。他们失去了控制。可怕啊,真可怕啊……”

  一名救护人员说:“多赫迪先生?”

  多赫迪望过去。“噢,”他讲道,“这家伙就是卡在这儿的吗?”

  “是的,先生……”

  “你是不会知道的,”他泄气地说着,朝近处挪了一步。“这里是后舱壁。这一带是对飞行安全至关重要的各个机上系统交会的地方——哎,让我看看。这是什么,他的脚?”

  “是的,先生。”他们给他照亮。多赫迪推了推尸体,尸体捆得牢牢的,吊在安全网袋里晃了一晃。

  “你们能把他托住吗?好的……谁能拿把刀子或是什么工具来吗?你们也许没有,不过——”

  一名救护人员递给他一把剪子,多赫迪开始剪起来。银灰色的隔热层碎片飘落到地板上。多赫迪不停地剪着,他的手飞快地移动着。最后他停下来。“好啦。他没碰上A59号线路,也没碰着A97号线路。他离液压管线还远着呐,离电子控制盒也还有段距离……好吧,我看他一点儿也没伤着飞机。”

  救护人员们托着尸体,直盯着多赫迪。其中一个说:“我们能把他割下来吗,先生?”

  多赫迪还在聚精会神地望着。“你说什么?噢,那当然。把他割下来。”

  他向后退了一步。救护人员用一把大型金属锯在飞机上部比划了一下,然后把锯子斜插进行李架和天花板的连接处,一下就把它锯开。塑料部分断开时发出一声巨响。

  多赫迪扭转身。“我不能看,”他说,“我不忍心看着他们毁了我这美丽的飞机。”他回头朝机头方向走去。救护人员愣愣地看着他走开。

  里奇曼回来了,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他指着窗外问道:“翅膀上那些家伙在干什么?”

  凯西弯下腰,透过舷窗看着机翼上的工程师们。“他们正在检查前缘缝翼。”

  “前缘缝翼是干什么的?”

  你得手把手对他从头教起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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