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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仅仅是因为下雨。”

  “这里是西雅图,”桑德斯道,“这里一直都下雨。”

  梅雷迪思耸了耸肩膀,向大门走去。她趴在门上,撅起屁股,随后又回过头来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提醒我,以后在你身边的时候再也不要穿紧身裤。真不好意思,你让我很兴奋。”

  说完她转身推开门,快步走向等候着她的汽车,从后门钻了进去。她关上门,回过身来看看他,高高兴兴地挥了挥手。车开走了。

  桑德斯放开了紧攥着的两只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它慢慢吐出来。他感到全身紧张。等到车子再也看不见踪影以后,他才走到外面。他感觉到脸上的雨水和凉爽的晚风。

  他叫住一辆出租车,对司机吩咐道:“四季饭店。”

  桑德斯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深深地吸着气。他感到透不过气来。同梅雷迪思的邂逅偏偏这么紧地跟在他和卢伊恩的谈话之后。

  卢伊恩的话使桑德斯感到苦恼,不过对马克是什么时候也不能太当真的。他是个艺术型的人,性子很急,发脾气是他缓解自己创作紧张的方式,他大部分时候都在为某件事情光火。他喜欢发脾气。桑德斯认识他已经很久了。从自己的角度看,他怎么也不理解马克的妻子阿黛尔怎么会受得了。阿黛尔属于那种差不多是粘液质的女人,她的安详平和令人惊叹。阿黛尔可以一边打电话,一边听任自己的两个娃娃在她身上到处爬,使劲拉她,问她问题。阿黛尔也能同样地听任卢伊恩发脾气,而自己接着做自己的事。实际上,公司里人人都听任卢伊恩发脾气,因为人人都知道他的脾气最后都不当真。

  不过话说回来,卢伊恩也的确有察知公众意见和动态的天才。这是他作为一个设计员取得成功的秘密。卢伊恩会说:“颜色淡一点。”大家都发出哼哼的声音表示反对,说新设计的颜色看上去一团糟。可是等到两年以后,新产品从装配线上下来了,淡一点的颜色正好就是大家都想要的颜色。因此桑德斯不能不承认,卢伊恩说自己的这些话,别人很快也会说的。卢伊恩说出了公司里的想法,他桑德斯正在把每个人的机会给弄砸锅。

  唔,滚他们的蛋吧,他想。

  至于梅雷迪思——他明白地感觉到:刚才在底搂大厅里时她是向他调情、逗弄他、耍他。他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自信。桑德斯正在对她提出非常严肃的指控,而她却表现得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威胁一样,身上带着一种满不在乎、无动于衷的神气,这使桑德斯深感不安。这种神气的意思只能是说:她有加文在给她撑腰呢。

  出租车开上了饭店的回车道。他看到前方停着梅雷迪思的车。她正在对司机说话。她回头看了一下,看到了他。

  除了钻出车门往入口处走以外,别无他法。

  “你在跟着我吗?”她笑着问。

  “不是。”

  “肯定吗?”

  “是的,梅雷迪思,我很肯定。”

  他们踏上从路边通往饭店大厅的自动扶梯。桑德斯站在她身后。她回过头来看着他,“我真希望你是在跟着我。”

  “是啊,唔,我并不希望。”

  “那样会很好的。”她诱人地笑着说。

  桑德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摇摇头。剩下的一段路上他们没有说话。到了高大宽敞、装饰华丽的饭店大厅以后,梅雷迪思说:“我在423房间,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看我。”说完她便朝电梯间走去。

  等到梅雷迪思的身影消失以后,桑德斯才穿过大厅,拐到左边的餐厅去。他站在餐厅门口,看到多尔夫曼正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边上同加文和斯蒂芬尼·卡普兰一道用餐。马克斯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边说边做着有力的手势。加文和卡普兰都欠着身子在听。桑德斯回想起多尔夫曼曾经是公司的总管——根据流传的说法,是个权力非常大的总管。早在还没人能看到电脑和电话之间有什么关系的日子里,是多尔夫曼说服了加文,把产品从调制解调器扩展到无线电话和无线通讯的范围内。现在,电脑和电话之间的关系是一目了然了,可是在80年代初的时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却是不太看得出来的。那时候,多尔夫曼就说过:“你的生意不是搞硬件。你的生意是搞通讯,是进入信息业。”

  多尔夫曼还为公司的人事安排定了形。据称,卡普兰升到现在的职位,就是归因于他的大力支持。桑德斯来西雅图是靠了多尔夫曼的举荐。马克·卢伊恩受到雇用也是因为多尔夫曼。多年来,有好几个副总经理都销声匿迹了,因为多尔夫曼觉得他们缺乏眼光和勇气。他是一个有力的盟友,也是一个致命的对手。

  在这公司合并的关头,多尔夫曼的地位仍然很有份量。虽然他多年前就已从总管的位置上退休了,但他仍握有数字通讯公司大量的股份,加文还是听他的话的。他在商界和金融界仍然有关系,有威望,他的关系和威望使眼前这样的合并要容易许多。如果多尔夫曼认可合并的条件,戈德曼萨克斯和第一波士顿等银行里服他的人就会轻而易举地筹集到款子。可要是多尔夫曼不满意,要是他暗示说这两个公司的合并不明智,那么合并的事就黄了。人人都知道这一点,人人都很清楚他握有权力——尤其是多尔夫曼他自己。

  桑德斯在餐厅门口犹豫地站住了,不太想往前走。过了一会,马克斯抬头望见了他,嘴里仍旧说着话,短促地摇了摇头,不,然后又边说话边用手拍拍表,对桑德斯做了个不显眼的手势。桑德斯点点头,回到大厅里坐下来,把那叠从《通讯线》上复印下来的材料放在膝盖上。他翻看着这些材料,重又开始琢磨梅雷迪思是用什么办法改变了自己的容貌。

  几分钟后,多尔夫曼滚着轮椅出来了。“啊,托马斯,我很高兴你还没有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厌烦。”

  “那是什么意思?”

  多尔夫曼大笑起来,指着餐厅那头说:“他们在那儿别的什么事都不说,今晚唯一的话题就是你和梅雷迪思。大家都是这么激动,这么发愁。”

  “也包括鲍勃吗?”

  “当然,也包括鲍勃。”他把轮椅滚到离桑德斯更近一些的地方。“我现在不能跟你细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我想你应该看看这个。”桑德斯边说边把复印材料递给多尔夫曼。他想多尔夫曼可以把这些照片拿给加文看。多尔夫曼会让加文明白实情的。

  多尔夫曼一言不发地仔细看了一会。“这么可爱的女人,”他说,“这么美……”

  “看一下有什么不同,马克斯。看看她对自己做了些什么。”

  多尔夫曼耸耸肩膀。“她头发变了,很讨人喜欢。这又怎么呢?”

  “我想她还做了整容手术。”

  “对这个我不会感到意外,”多尔夫曼道,“做整容手术的女人有的是。这年头,对她们来说,那就像刷牙一样。”

  “这事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为什么?”多尔夫曼问。

  “因为这是狡猾的做法,原因就在这儿。”

  “什么地方狡猾呢?”多尔夫曼耸耸肩膀。“她善于随机应变,这对她有好处。”

  “我敢打赌,加文一点儿也不知道梅雷迪思在对他搞什么名堂。”桑德斯说。

  多尔夫曼摇摇头。“我担心的不是加文,”他说道,“我担心的是你,托马斯,还有你的怒气——呣?”

  “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发怒,”桑德斯道,“我发怒是因为这种鬼把戏只有女人能玩,男的不行。她改头换面,穿着举止都装得像加文的女儿,这么做使她占到了便宜。我发怒是因为我他妈的肯定没法装得像他的女儿。”

  多尔夫曼摇摇头,叹了口气。“托马斯,托马斯。”

  “瞧,我没法装,是不是?”

  “你是不是欣赏自己这副样子?你好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怒气啊。”

  “我不是。”

  “那么别再这个样子了,”多尔夫曼说着把轮椅转过来,面对着桑德斯。“别再这么胡说八道,还是面对现实吧。各种机构里的年轻人是通过和有权有势的老人结盟来得到提拔的,是这样的吧?”

  “不错。”

  “事情历来如此。这种结盟一度是正式的,比如徒弟与师傅、学生和老师。那是安排好的事,对吧?可是今天的结盟不是正式的。今天,我们说恩师。企业里的年轻人有恩师,是这样的吧?”

  “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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