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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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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十天我想到伊豆太太那里,请在我回来之后再来。”道介回答。 切断电话后,道介觉得对方好像晓子一样,同时也为自己对待年轻少女之郑重其事感到滑稽。仔细一想,实在没理由拒绝铃子的来访,难道只因她是晓子的外甥女就觉得害怕?道介觉得自己真可笑。 说要到伊豆疗养所妻子珠江那里,也是信口胡编的,道介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内心的一端,极其自然地出现不知所措的感觉。 由于和晓子再次见面,道介的心产生动摇。他深深觉得,像伊豆陶磁器上的画般的冷静自然,以及最近肤色突然变透明的珠江,对自己都形成一种压抑。 道介决定就像他跟铃子说的那样,翌日启程前往伊豆,这是今年以来第二次到那里。 从沼津开始直到珠江住的三津为止,车子一路行走在弯弯曲曲的海岸线上。冬天的渔村显得很寂静。虽是渔村,但山边棋布着一块块小小的桑田,并可清楚看到用绳子绑成一束束、根上的土已洗净的桑枝。不知怎么,道介觉得那景象惨不忍睹。 §一五 丈夫清高要到法国的事,早在以前大学就提过了,但直到一月底才突然正式决定。 只有三个月的短期旅行,并不需要特别举行送别会,但晓子还是为此忙前忙后。 研究匈奴的学者为什么要到法国去,这其中的原因晓子并不明白,也没想到要问丈夫,只是任意胡猜着:欧洲方面的学会大概也在进行有关蒙古的研究吧。 二月下旬时,清高带着一只皮箱出发了,晓子送他到门前的汽车里。 “我走了。在家要小心,二楼书柜的书不要任意变动位置。” 说完,清高便进入汽车中。 “在飞机上不能喝醉喔!一路上小心点。” “没问题,你也要多注意身体,初春的天气不太好。” 汽车一走,晓子感到从未有过的解脱感。抬头看看庭院里的树,她想,春天真正到来时一定要雇个花匠。接着往许久没去的中庭走去。 虽然清高说初春的天气不好,但晓子却想,今年的初春可能会例外。 丈夫刚出发到远地,晓子的情绪立刻变得悠闲而开朗,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由中庭回到屋里,连房子内部都顿时觉得明亮起来。她不了解,为什么一想到清高不在,包围自己周围的事物就都改变了呢? 并非由于平日对清高有所嫌恶。事实上,除了丈夫独自关在学问世界里一事,令她稍感不满外,丈夫个性中倒无晓子所讨厌的地方。他不会唠叨,而且生性善良,比一般家庭里的先生来得博学。 自结婚以来,两人从没吵过嘴,也没发生值得提起的风波。既然如此,何以一到此后三个月清高都不在家,自己就充满新鲜开朗的情绪呢? 晓子刚在走廊的藤椅上坐下,玄关的门铃就响了起来。 一会儿,有脚步声靠近走廊这边,她正在猜想大概是铃子时,果然铃子就出现了。 “姨父出发了吗?” “刚刚才走。” “哦!本想托他买些纪念品,这会儿来不及了。” 铃子说着在晓子面前的椅子坐下。 “到厨房去,吩咐他们送红茶过来。” “好。”说着,铃子起身到厨房去,不久回来说:“阿姨看起来很颓丧的样子。” “很颓丧的样子?会吗?” “和阿姨平常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很开朗吗?” “嗯!不过有点失神的样子,或者是高兴的缘故吧!” “你姨父出门,有什么值得高兴?” 铃子没回答,向上翻动了一下眼珠,又看看晓子的脸,然后开朗地笑了。 晓子对铃子能立刻读出对方心思的敏感度有时颇为欣赏,有时又觉得有些可厌。喝着红茶,吃着自己带来的点心,把橘子皮放在茶几上后,铃子说: “我写信给境先生,请他帮我找工作。本想瞒着阿姨这件事的!” “写信给境先生?!”铃子清楚地看到晓子的神情乍变,但立刻又做出不在乎的样子说:“真是讨厌的人。”语调比平时尖锐。“怎么会想到拜托境先生,其他可以拜托帮忙找工作的人,不是有好几个吗?” “大概是因为前些日子在银座碰面吧,才突然想起他来。” “别尽说不老实的话。” 铃子注意到晓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于是说:“对不起!但我是很诚实的。” “你诚实吗?你大概知道我故意不和那个人打招呼吧!” “阿姨不是说那时候没看到境先生!” “怎么可能没看到,想也知道。” 说着,晓子站了起来,语气明显地变刻薄。以前晓子从未以这么严厉的口气骂过铃子。 在银座的服饰店碰见道介时,铃子心想晓子一定也看见,因此忖度晓子的想法,但见晓子未和道介打招呼,之后遂向晓子提起这件事,但晓子却说:“啊!真的吗?我没注意到,如果那时看到非向人家道谢不可。” 言下之意有责备铃子之意,那时晓子的神情无一丝阴影,铃子因此信了她的话。一报还一报,铃子也不假思索地说:“阿姨也不见得多老实。” 晓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是的,我也不老实。” 接着站在椅子旁,望着铃子。先前带刺的模样消失了,这时的神情显得纤弱而沉静。 在那沉静的表情中,两眼微合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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