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井上靖 > 苍狼——成吉思汗 | 上页 下页
四六


  蒙古军凯旋回蒙古高原后不久,军中最年长的琐儿罕·失剌病殁。成吉思汗对这位曾经两次救自己危难的老人以国葬之礼相待。琐儿罕·失剌的出殡日,成吉思汗与忽兰同送至墓地,拨几把泥土到棺木上。成吉思汗和忽兰对唯一知道加蓝去处的老人之死感到哀痛;然而,成吉思汗对加蓝的事只字未提,而忽兰也绝口不说。琐儿罕·失剌的灵柩在两人眼前被深埋入土,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

  如哲别所说,居庸关是长城的要冲,蒙古军再次越过长城的日子比预料的来得早。成吉思汗在凯旋回来后不久的六月底,接到金国皇帝把都城从中都迁到汴京〔开封〕的报告。

  成吉思汗由此知道金国并无讲和之意,对背信得这么快感到怒不可遏。他马上下令由与金人作战已立大功的撒儿吉特部的骑兵队,和对敌人毫不留情,几近歼灭的女真部队组成骑兵队,合力攻打金国。前者艾萨克姆卡为将,后者以敏安为将。这次的命令是攻占中都,屠尽城中人。

  成吉思汗同时下令蒙卡力将军出兵辽东,这是因为接到留哥王报告金国已逐渐收复辽东,赶紧派兵增援。成吉思汗在蒙卡力出兵之际,向这位已到壮年期,就武将和政治家两方面而言皆臻成熟的无敌将军下敕:

  太行山山脉以北之地由朕征服,以南之地由将军你征服。

  成吉思汗希望蒙卡力平定金国之后,能更进一步侵略宋国。他认为蒙卡力能够达成这任务,而成吉思汗本身有其他要做的事。这时成吉思汗对西方皮肤、眼睛颜色皆异的未知之国的兴趣,远比对中国的更大。

  成吉思汗在优尔丽湖畔的驻扎地,为进攻金国的蒙卡力部队和撒姆卡、敏安的部队送行。这是一二一四年七月的事,与金国之间的和平关系仅维持三个月。

  从该年年底到翌年春天为止,成吉思汗在湖畔的帐幕,每天接见远征军派来报告战情的使者,对在中国的两支远征军的行动了如指掌。以攻占中都为目的的撒姆卡、敏安等的战斗,从翌年一二一五年初开始了。远征军包围中都,遮断其与外界的交通,以各个击破的方式将北上的金国军队逐一击破。成吉思汗等着攻陷中都的消息,不耐烦地发起牢骚来了。他为了希望早一刻得到捷报,也为了避暑,而把大本营从优尔丽湖畔移到桓州。他期待已久的攻占中都是六月的事,可是捷报大约迟了十天才送到桓州的帐幕里。成吉思汗的驻扎地,上下因捷报传来而欢欣若狂,大张筵席庆祝了三天三夜。从前线传来的捷报接连送到酒宴席上。

  ——都现在陷于熊熊大火中。

  使者口中说的老是这句话。在这之后的一个多月之间,成吉思汗每天都从使者口中听到这句话。使者的报告中除了中都还继续燃烧着之外,就只有敌国丞相完颜福兴在城陷之日服毒自杀的消息了。

  成吉思汗也认识这位名叫福兴的金国战将,和他有过多次交锋的经验;缔结和约时,他以使者身分前来,是位人品高尚、极为优秀的武将。成吉思汗对中都烧火,以及城内众多财宝化为灰烬都不觉得可惜,唯有对福兴这位武将的自杀感到心疼。成吉思汗本来还盘算着,城陷之日他要是投降过来,就把他收为自己的部下,让他就中都守将之位。

  成吉思汗对福兴的自杀行为也感到大惑不解。游牧民族自古以来,在战斗中弹尽援绝时,武将降敌并非可耻之事;而且一旦降敌,被宽恕或被处斩就只有等待对方的裁决了。到目前为止,成吉思汗所攻占的无数城池,从未有主将誓死不降的。成吉思汗一向是等待着对方的投降,然后任凭己意处斩或宽恕对方;可是,福兴却与众不同,焚城而后自杀。

  焚烧中都城邑历经月余才结束,现在成吉思汗忆起福兴也是人之常情。纵使非亲眼目睹,眼前仍会浮现焚烧中都的火焰颜色,因为那颜色跟他所见过的其他城邑的焚烧颜色不同。

  成吉思汗召来金人和宋人,问他们历史上除福兴之外,可有武将自杀身亡?他们的回答相同:“名垂青史的名将,大多在城陷时,以身殉国。”

  成吉思汗认为在攻占金国中,收获最大的或许是了解武人战败时的处理方式。这是蒙古子民所没有过的,而且现在也没有的事。那是无论利用何种训练,任何演习都无法变成自己之物的。

  成吉思汗下令:凡是中都城的居民,在战斗中残存者,一律聚集到郊外的一地区;中都城的士兵亦与一般市民同。而成吉思汗此次处置俘虏的方式,多少异于往日。以往城陷时,先从俘虏中挑出女人,然后如念珠似地绑成一串送回大本营:但这次成吉思汗下令,先从男俘虏中挑出有特殊技术或受高等教育者,而且还严厉禁止以感情随意处置这些男俘虏。尽管对方怀有敌意,但有特殊技术和高等教育者,一律送回驻扎地。

  成吉思汗以出身塔塔儿部的孤儿斯吉·克特克为最高裁判,负责这项工作。无论任何场合都能保持冷静的斯吉·克特克,扭了一下无表情而苍白的脸接受成吉思汗的命令,当天马上向中都出发。大约一个月之后,成吉思汗知道斯吉·克特克已完成了他的任务。几乎每天都有各种特殊才能的金人和财宝一起从中都送来;其中有农夫,也有铁匠,有占卜者,也有官吏、学者、武将、士兵,几乎网罗了所有各种职业的人士。

  成吉思汗在驻扎地再次要部下调查这些人的特殊技术,然后向自己报告结果。此次被送来女人寥寥无几,偶而送来的,不是脸色苍白、瞎眼的占卜者就是灵媒者。

  成吉思汗问负责的人:“女人连一个都没送来吗?”

  负责的人回答:“是的,连一个也没送来!”成吉思汗想起斯吉·克特克的脸,只有苦笑。

  有一天,据报送来的俘虏当中,有一名叫耶律楚材的契丹人,曾任中都皇城的左右司员外郎。成吉思汗马上下令叫他到自己跟前来。不久,进来的是个蓄着长胡子,个子高大的年轻人。

  成吉思汗要身旁的人和他站在一起比比看,没有人高过他的肩膀。个子高大的这位大男人,从两颊到下颚蓄着美髯,毫无惧意,态度悠然。

  成吉思汗问:“你几岁了?”

  那人回答:“二十六岁。”

  声音虽然很低,但有种令人不容忽视的感觉。

  “你是契丹人吗?”

  “是的!”

  “你的祖国契丹为金人所灭,地位低落如小国。我攻占金国,为你的祖国报仇。你应该向蒙古可汗的我道谢才是!”

  然而,对方回答:“我家祖先在金国当官,食金国俸禄。我是金国臣子,为何要对金国的不幸而感到高兴呢?”

  耶律楚材毫无任何踌躇,侃侃而谈,韵律有致的声音,打动了成吉思汗的心。

  “你精于何种学问呢?”

  “天文、地理、历史、术数、医学、占卜。”

  “也长于占卜之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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