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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洪作说:“教员室里还有人罢。你稍等一会儿吧。”

  远山说:“去教员室吗?我可不领情!”

  “那么,把你家里人叫来。”

  “通知家里?”远山忧郁地说,“妈妈太可怜了。”他接着又说:“每当妈妈知道我考试成绩不好时,就会难过得哭起来。要是让她知道我断了腰骨,她肯定又会哭的。”

  过了片刻,远山又说:“不,我就待在这里。一直躺到明天,说不定就能站起了。你陪着我,啊?”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了。

  洪作说:“就你这副模样,能待在这里吗?”

  “能待也罢,不能待也罢,反正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了。——我就这样,喏,你陪着我。”

  即使远山央求洪作和他作伴,但作为洪作,不能随随便便地应承下来。

  “你试试站起来吧,慢慢地。”

  “不行!”

  “起不来吗?用足力气试试!”

  “起不了。”

  “这就麻烦了。还是请位老师来为好。”

  “好我也不要。”

  “要是不愿要老师来,就请家里人来呀!及时治疗说不定能痊愈,拖到明天,恐怕就迟了!”

  “迟了会怎么样?”

  “一辈子起不来啦!”

  “终生残废,妈妈肯定会哭啊!”接着,他又说,“畜生,起来!”

  远山的脸上显出可怕的表情。

  “不行啊!看来硬是骨头断了!”他说,“千万不能告诉老师,也别让家里人知道。你这毕业生倒没问题,可我还是在校生。光凭和你打架这件事,就很可能受停学处分。和毕业生打了架嘛!况且还断了骨头。”

  “可并不是我把你打断的!是你自己摔断腰节骨的。”

  “哎,我的处境不好。仅仅因为打架,就会被开除。这一次,不管实情如何,只要安上‘事件’这个词,就会给我开除通知。他们知道我骨折了,一定会以为是打架给打断的。而事实上,宇田又亲眼看见了咱们打架。”

  “宇田没问题,我跟他好好说。”

  “你好好说,我也倒霉。出了这种事,要是我也是毕业生就好啦。”

  远山信口开河。

  洪作想起了一件事,对远山说:“车站附近有一位接骨医生。我把他叫来怎么样?”

  “是那个中年男人吗?有一次,我打了上那儿练武场训练的一个青年。我想那接骨医生对我很恼火。”

  “没关系,我去试试。”

  “恐怕他不肯来吧。”远山恨恨地仰视着洪作,说:“啊,我落到这种地步,都是为了你!”

  洪作所说的接骨医生,是一位名叫清水的柔道家。他开办了镇练武场,同时挂出接骨的招牌。洪作认为,去找他讲明情况,把他请来,是唯一的出路。究竟他肯不肯来,洪作没有把握,但既然他挂着接骨医生的招牌,出于职业上的考虑,想必他是不会不来的吧。

  “不管怎样,我去一趟。”洪作说。

  “去也行,不过一定得回来!”远山惶惶不安地说。

  “这当然!哎,事情已成惨剧,没法挽回了。”

  “有什么办法!”远山说,“回来时,给我带点吃的东西吧。我饿了。

  “行,给你买带馅而包吧。有钱吗?”

  “在上衣口袋里。”

  洪作拿起被扔在铺垫上的远山的上衣,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

  “我吃中式面条的钱也从你这儿拿吧。”

  “你要吃中式面条?”

  不往肚子里装点儿东西,结果就难以想象了。也许我得陪着你在这儿睡一夜呢。

  快回来呀!

  “想快也快不了。还得去寺院报个信,说今晚可能住在外面。近来寺院里的和尚老是唠唠叨叨。”

  “又是吃面条,又是回寺院,时间就晚啦!”

  “我在藤尾家借辆自行车骑往寺院,我想要不了多少时间。吃完面条就去寺院,然后替你买面包,再去请接骨医生。如果他答应,我就领他上这儿来。”

  这时洪作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室外夜色已经降临了。他说:“还得把灯笼或电筒带来。这也要到藤尾家去借。”

  远山说:“请给我带蚊香来。”

  “蚊香!要它干什么?”

  前会儿起,蚊子就在嗡嗡乱飞。

  经他这么一说,洪作才注意到远山在不停地挥动手臂,驱赶着蚊子。

  “好吧,我走了。”

  “早点儿回来!”

  洪作走出练武场时,听见远山在背后喊叫。

  出了练武场,洪作便向校舍旁边的大门走去。四周寂静无声。宿舍里亮着灯,但难以叫人相信里面竟住着百来个学生。大概晚餐时间到了,学生们都集中在食堂里。

  夜间值班室也亮着灯。不知今天是哪位老师值夜班,不过可以肯定,总有一位教师活着待在里面。

  洪作觉得,宿舍里的灯光,值班室的灯光,以及整座学校建筑物,以前从来不似今天这般冷清。

  洪作想:为什么会有这种寂寞感呢?是因为此刻正值他刚和远山殴斗之后,还是因为他将斗殴的对手孤零零地留在练武场里,自己却逃跑了出来?

  然而,此刻向洪作心里阵阵袭来的寂寞凄凉之感,似乎有着与此无关的根源。既如此,这种感觉究竟来自何处呢?

  走出校门,穿过樱花树成行的林荫道,洪作走上一条田间小路。这是一条白昼间中学生足迹络绎不绝的道路,但此时连一个人影也不见。

  “妈妈正在哭吧。”

  洪作在心里说道。不知怎么回事,这句话突然冒了出来。这是刚才在练武场里出自远山之口的话语。这同一句话,成为一种感怀,涌到洪作心头。

  “我妈那老婆子,肯定会哭的!”

  这是远山的语气,虽然措词粗鲁了点儿,但回想起这句粗鲁话,洪作突然感到有某种东西叩击着自己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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