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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可是这些导师的喜悦和基姆被校长唤到一旁,告以克莱顿上校叫他去时那种得意比起来又差得远了。

  “据我所知,欧哈拉,他已在运河部替你谋得助理测量员的职位:这是因为你学数学的关系。对你来说,这是极好的运气,因为你才十六岁;不过你当然要明白你要到秋考及格才能成为常任,所以你切莫以为自己是到社会上享受或是你正交定好运。你有很多艰辛工作要做。你把这些工作做好了才能变成常任,才能升到,你知道四百五十一个月。”

  校长又对他的操行,态度和道德观念作出许多诤言;其他的人,那些还没有回宿舍去的高班生,则讲出只有在印度出生的英国孩子讲得出的话,说是这是心和贪污的表现。卡萨列特的父亲是隐居护纳尔的退伍军人,他更信口雌黄说克莱顿上校对基姆的关怀是干脆的父子关系;基姆非但不还击,而且连骂都没骂,他只想到今后生活多么好玩,想到前一天收到的马哈布来信,用英文写得十分整洁,约他这天下午在某处见面,那地方的名字会使校长惊吓得头发都竖起来。

  那天晚上,基姆在勒克瑙火车站行李磅秤的上边对马哈布说:“我本害怕到后来屋顶会塌落在我身上,发现原来是骗我的,现在一切真的完了,是不是,我的老爹?”

  马哈布掐指做响表示一切绝对完了,他的两眼像烧红的煤块那么亮。

  “那么我可以随身带的那把手枪在那儿?”

  “别急!才半年,随你跑,没有羁绊,是我向克莱顿上校大人央求的。每月二十卢比,老红帽子知道你快要来了。”

  “我将付你三个月的佣钱,每月两个卢比。”基姆一本正经说,“对,每月两个卢比,可是我先得把这些脱掉。”他剥掉窄麻纱裤又揪开头巾,“我已把路上所需要的一切都带了来,我的箱子已经送到罗干大人那里去。”

  “他向你问候——大人。”

  “罗干大人是极聪明的人。可是你干什么?”

  “我再到北方去,进行‘大游戏’。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别的?你还是打定主意跟着老红帽子走吗?”

  “别忘了是他造成了今天的我——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我每年的学费都是他寄来的。”

  “我这笨脑袋如果想到这点,我也会这么做的。”马哈布咆哮道,“走吧,灯现在点起来了,街市上没有人会注意到你,我们到洪妮法家去。”

  一路上,马哈布对他讲的箴言就和利慕伊勒王的母亲训诲她儿子的话一样,说也奇怪,马哈布对洪妮法和她的同类如何毁灭君王,讲得十分精细。

  “我记得。”他狡猾地引述,“记得有个人说过宁愿相信蛇也不要相信妓女,宁愿相信妓女也不要相信巴丹人,马哈布·阿里。现在除了关于巴丹人的,我也是巴丹人,其余的都对,在‘大游戏’里尤其对,由于利用女人作祟,所以一切计划会遭破坏,我们清早倒在地上,脖子割得大开,这种情形曾经发生在某人身上。”他说了最令人作呕的细节。

  “那么何以——?”基姆在一道肮脏楼梯口把话说了一半就打住,楼梯通向楼上一个又暖又黑的房间,这房子是在阿齐姆·乌拉的烟草铺后面那一区。识途老马都称之为“鸟笼”——因为那里所听到的尽是喁喁耳语,口哨声和嘤嘤之声。

  那个房间里摆着肮脏的软垫,抽了一半的水烟袋,弥漫着难闻的陈旧烟草气息,身穿暖色薄纱衣一个肥大得不成形的女人躺在角落里,她的额上、鼻上、耳朵上、脖子上、腕子上、臂上、腰上和足踝上都佩戴土制沉重首饰。她一转身就像许多铜锅撞碰在一起,窗外阳台上有一只瘦猫饿得喵喵叫。基姆在门帘处止步,感觉迷惑。

  “这是新货吗,马哈布?”洪妮法懒洋洋地问,连嘴里的烟嘴吹口都不除掉,“噢,布克坦奴斯!”她像大多数同业一样,一开口便是以回教里的神怪诅咒——“唤,布克坦奴斯!他非常漂亮。”

  “这是卖马的一部分。”马哈布向基姆解释,基姆听了哈哈笑。

  “我从生下第六天便听到这种话了,”他蹲在灯光旁边回答,“我们来为的是什么?”

  “取得保证。今天晚上,我们要把你变更你的肤色。睡在房间里使你的皮肤白得跟杏仁一样。洪妮法掌握着一种不褪颜色的秘密。用不着涂抹一两天。我们也将要加强保护你的力量以防在路口遭遇不测,儿呀,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把你身上所有的金属物件拿出来,放在这里。准备,洪妮法。”

  基姆拿出他的罗盘、颜料盒和新装了药的药盒,这些都是他旅行时随身带的,跟孩子一样,他把它们当做宝贝。

  那女人慢慢起身,两手稍微向前伸开。然后基姆看到她是瞎子,“对,对,”她喃喃说,“那巴丹人说的是实话,我的颜色一个星期或一个月都不会褪掉。我所保护的人都受强有力的神灵卫护。”

  “一个人只身到遥远的地方去,身上忽然生脓疱或是得了麻疯似的皮肤病可不好。”马哈布说,“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督察这件事,而且巴丹人是白皮肤的,现在把衣服脱到腰部,看看你白到了什么程度。”洪妮法用手摸着走向内室,“没关系,她看不见。”他从她手里拿过一个锡蜡碗。

  碗里的染料是蓝色的,很粘,基姆用一团棉花蘸了点在腕背上试一试;可是洪妮法听见了。“不行,不行,”她喊道,“不是这样搞的,要有一定的仪式,上色那部分最不重要。我要使你一路上受到充分保护。”

  “是法术吗?”基姆惊奇地说,他不喜欢那对看不见东西的泛白眼睛,马哈布的手按在他脖子上,使他的头低下去,鼻子离地板不到一吋。

  “别动,儿呀,你不会受伤害,我是你的牺牲!”

  基姆看不见那女人在做什么,只听到她全身的首饰丁当响了许多分钟,黑暗中一根火柴亮起来;他听到熟悉的点香声。房间后跟着弥漫了烟——沉重、芬芳,令人沉沉欲睡。他越来越困,听到各种魔鬼的名字——有盘踞在街市和歇脚处的埃伯里斯之子楚尔巴山,专在路边使行人忽然前进不得的那些卑鄙邪恶的坏事;有在清真寺里隐而不见,盘据在信徒软鞋中的杜尔汗,专门阻挠人们祈祷;也有专门令人说谎惊慌的莫斯布特,洪妮法有时对他耳语,有时从极远处跟他讲话,又用可怕的软手指触摸他,马哈布按在基姆脖子的手始终纹丝不动,直到后来那孩子叹了口气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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