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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真的,可是日子对我来说,过得好慢。我还是孩子,而且学写英文也才是两个月不到的事。连现在我读来都吃力,而要过好些好些年我才能做个测量员。”

  “耐性点,世界之友。”基姆一听到这名字吃了一惊。“你觉得讨厌的那些岁月,要是给我一点就好了。我已经在几个小方面证明了你的能力。我写报告给上校大人时不会忘记。”他然后改用英语说话,豪迈地笑了一声。

  “啊!欧哈拉,我想你很有天分。但是你不能变得骄傲,也不要乱说话。你必须回勒克瑙去做个乖乖的小孩,照英国人的说话,念你的书,也许,明年放假你有意思的话,可以再来到我这里!”基姆脸色一沉。“哦,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高兴的话。我知道你想到哪里去。”

  四天后基姆和他的小箱子上了一辆卡尔卡式双轮马车的后座。他的旅伴就是那个子像鲸那么大的巴布,巴布头部缠着一块有流苏的披肩,穿着开面长统布袜的左腿缩在下面,在晨寒中抖战嘟囔。

  “这个人怎么会成为我们一分子的?”马车驶行时,他们在车上颠簸着,基姆一面望着那赛似一团肉冻的背,一面想。这一想使他做起最愉快的白日梦来。罗干大人曾给了五卢比——很大的一笔钱——并且保证如果他工作,可以得到他的保护。罗干大人和马哈布不同,他把服从所得的奖赏讲得极清楚,基姆满意了。要是跟大胖子一样,他也享有一个字母和一个号码的尊严——而且也有人悬赏要杀死他!将来他会有这些而且还不止这些。将来他可能差不多像马哈布·阿里那样伟大!他所搜索的屋顶将是半个印度。他将追踪国王和首相,就像以前替马哈布拉合尔追踪出庭律师和替律师跑腿的爪牙那样。不过现在他的情况也不坏。

  他立刻想到圣查威尔学校。有新生入学要以小弟弟对待,也将有假日历险故事可听,父亲在曼尼浦尔经营茶园的小马丁曾讲大话说要荷枪去和猎头者打仗。他也许是去了,不过在巴提亚拉宫前院因烟火爆炸而人被炸飞过半个院子的决不是他马丁。他也不曾……基姆又开始对自己讲他这三个月来的遭遇,他可以讲得连全学校都瘫痪了,连必须剃胡子的最大学生也在内,要是他可以把这些事讲出来的话。但是这些当然是不能讲的,将来自然会有一天有人悬赏打死他,这是罗干大人保证他的。如果他现在就乱说,那么不但不会有人悬赏打死他而且克莱顿上校会把他撵掉——在他剩下来的短短余生将任凭罗干大人和马哈布·阿里发怒折磨。

  “所以我将为了一条鱼而失去德里,这是他一贯的哲学,他理应忘记他的假日(不过总远有捏造惊险事迹的乐趣),而像罗干大人所说的,好好读书。”

  在棕桐树下,从萨克尔到葛尔的黄沙口,赶回圣查威尔的所有孩子中没有一个比乘马车到乌姆巴拉去的基姆波尔·欧哈拉更有德性的了。他坐在贺瑞、忠德、莫克已后面,此位在人种调查所某部门的档案上代号是R-17。

  仿佛需要进一步激励似的,巴布在卡尔卡吃了好丰盛的晚饭之后,滔滔不绝地讲出一番劝学的话。基姆是去上学吗?那身为加尔各答大学硕士的他将解释教育的好处。用心读拉丁和渥茨华斯的“远足”(基姆完全不知所云)会得分,法文也非常重要,最好是在离加尔各答数里的秦德纳戈里学。一个人要是对叫“李尔王”和“凯撒大帝”的剧本好好下功夫,前程也可能很远大,就像他自己那样。这两个剧本是考试官常常用的。李尔王的历史成分不像凯撒大帝那么浓厚。书售价四安那,如在下街市买旧的只要二安那。比渥茨华斯或勃克和海尔等名作家更重要的是测量术和测量学。一个孩子在这些部门考试及格——这些考试都是没有补习书可以抱佛脚的。带着罗盘和冷静锐利的眼睛到某个地方去走,就会把那地方画成图,可以卖得好多银币,不过有时候不便携带测量用具。因此一个孩子应该量他自己一个脚步究竟有多长,这样他即使没有贺瑞、忠德、莫克已所谓的“历险援助器”,仍可用脚步测量距离,为记清成千盈万的脚步数目,最有用莫过于一串八十一颗或一百零八颗的念珠,因为这两个数目可以“一除再除成为多个倍数和约数。”因为有时是用英语说的,基姆听得懂整个谈话的趋向,并且十分感兴趣。这里是一种可以装在脑里的新本领,从在他眼前展开的广大世界看来,一个人似乎知道得越多越好。

  谈了一小时半之后,巴布说,“希望有一天和你正式相识,在此以前,恕我用这个短谈,我将送给你这个槟榔盒,它是很珍贵的,我四年前才花二卢比买的。”那其实是个低廉的心形盒,内分三格供放槟榔、石灰和槟榔叶之用,可是里面所放的尽是小药片瓶子。“这是对你饰演那托钵僧徒弟出色的奖励。你要知道,你年纪这么小,你觉得你可以永远活下去而不当心你的身体。在办事的时候病了非常讨厌。我自己是喜欢吃药的,对医治穷人也很方便,这些药都是本部门发的好药——奎宁之类,我送给你作为纪念。现在再会,我在这里路边有要紧的私事。”

  他像猫似的,溜下车全无声息,到了乌姆巴拉路上,搭上一辆路过的马车便走了,基姆目瞠舌结,把玩着手里那装槟榔的铜盒。

  孩子的成绩报告书除了父母以外没有什么人关心,而基姆又是个孤儿。圣查威尔学校的卷宗上写明每学期完了,便把基姆的成绩报告书寄一份给克莱顿上校,另有一份寄给维克托神父,基姆的学费总是如期由他转交的。卷宗上也写着基姆对数学和绘制地图两科资质甚佳,曾因此得奖(一部劳伦斯爵士传,牛皮装订,上下两册,售价九卢比八安那),同一学期又参加圣查威尔板球队和阿里赫尔同教学院校队比赛,他的年龄是十四岁零十个月。他也再度种痘(勒克瑙当时谅必又是天花猖獗)一张旧点名单上的铅笔旁注明他曾因与“不正当人士谈话”而受惩罚数次,似乎有一次还受重罚,因为“曾旷课一天去和一乞丐厮混”。那次是他翻过校门,在耿姆提河畔向喇嘛恳求一整天,要喇嘛在以后的假日陪他在大路上邀游一个月,后来又减到一个星期;可是喇嘛板着脸反对,说是时机还没成熟,两人一起吃糕的时候,喇嘛说基姆的要务是汲取洋人所有的智慧,然后看情形再说。友谊之手必定又替他挡开了灾祸之鞭,因为六星期后基姆似乎“成绩极优异”地通过了初级测量学考试。他那时候是十五岁零八个月,从这个日子起便不再有关于基姆的纪录。他的名字并没出现在那年进入印度调查所的人的名单上,记录上说“由于任命而予以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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