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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好,可是记住,”他一面摸索回到被子那里去,一面喃喃低语,“我明天早上收拾你。我不喜欢印度人。”

  那一晚可不舒服,房间里讲话声和音乐太多。两次有人叫他名字,把他惊醒。第二次吵醒时,他起身去找,结果鼻子碰在一个讲人话可是腔调不像人讲的一个盒子上,擦伤了。那声音似乎在一个锡喇叭里终止,有金属线和地板上一个较小的盒子相连——直到目前为止,他可以凭触觉判断,那声音十分生硬而且似乎在转动,是从喇叭里发出来的。基姆揉揉鼻子,越来越气,他照常用印地语思索。“这个唬唬街市上一个乞丐也许有效,可是我是个洋人又是一个洋大人的儿子,这已经是双重高贵,何况又是个勒克瑙学生,对(这里他改用英语),一个圣查威尔学校的学生。他妈的那罗干先生的眼睛!那是一种机器,像一架缝衣机。哼,他真是太欺负人——我们在勒克瑙可不会这样被吓倒——不会!”他再改用印地语:“可是他这样搞有什么好处?他只是个生意人——我是在他的铺子里。可是克莱顿大人是位上校——而我想克莱顿大人曾有命令吩咐该怎么做。我早上将怎么打那印度孩子!嘿,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有喇叭的盒子传出一阵骂人的话,声音尖而冷漠,措词凶而巧妙,是基姆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把他弄得一时颈上寒毛直竖。那恶毒的东西稍微一住嘴,基姆便听到像缝衣机般低柔的呼呼声,令他心安。

  “别动!”他喊道,这时又听到一声低笑,这下子他打定了主意。“别动——不然就揍得你头破血流。”

  那盒子不睬他。基姆去扳那个锡制的喇叭,有样东西喀嗒一声顺手而起。他显然掀起了一个盖子,那里面藏着一个魔鬼,现在它该完蛋了,因为他闻了一闻,闻到街市上缝衣机的味儿,他将要驱鬼。他脱掉上衣,把它塞在盒子口里,使劲之下有个长而圆的东西弯折了,呼呼响了一下,那骂人的声音便停住了——要是把一件卷起的上衣捣向蜡制圆筒,再塞入一具昂贵的留声机里去,声音当然要停住。基姆后来恬然入睡。

  第二天早上,他察觉罗干大人在俯视他。

  “噢!”基姆说,坚决保持他的洋人身份,“夜间有个盒子对我说骂人的话。我把它弄停了,那是你的吗?”

  那人伸出手来。

  “握手,欧哈拉。”他说,“不错,那是我的盒子,因为我那些藩王朋友喜欢,所以我备有这些东西。那个坏了,不过价钱便宜。对,我的君王朋友们十分喜欢玩具——我有时候也喜欢。”

  基姆用眼角睨视,把那人上下端详一番。他身穿洋人衣服,因此是个洋人,可是他讲乌尔都语的口音和讲英语的腔调,表明他决不是洋人,基姆还没开口,他便似乎明白这孩子在想些什么,他不像维克托神父或勒克瑙学校里的教师们那样不嫌烦地解释自己。最可爱的是——他把基姆当个亚洲人平等看待。

  “抱歉你今天早上不能揍我的孩子。他说他会用刀或毒药杀你。他嫉妒,我于是罚他待在角落里,今天一天不跟他说话。他刚才想杀害我,你必须帮我弄早餐,他现在太嫉妒,不能信任他。”

  一位从英国来的真正洋大人会大惊小怪地讲这种事,罗干大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就像马哈布·阿里在北边纪录他那些琐事一样。

  店铺的后廊伸出山坡,俯视邻居的烟囱顶管,西姆拉的房子一般都是如此。那店铺比罗干大人亲手做的纯波斯风味早餐还要使基姆入迷。拉合尔博物馆比较大;可是这铺子里古里古怪的东西比较多——从西藏来的杀鬼匕首和法轮;松石和原琥珀项链;绿玉镯子,用镶有原柘榴石罐子装得很古怪的线香;前一夜里见到的那些魔鬼面具,一面墙完全挂着孔雀蓝色的帷幔;涂金的如来佛像,能手提的漆制神台,盖上有松石的俄国茶壶,用古老十角形蔗杆盒子装的成套薄瓷器;黄色象牙质十字架——据罗干先生说竟是从日本来的;有灰尘的成捆地毯,气味非常难闻,堆在破旧的几何图案屏风后面;饭后洗手用的水缸,是波斯货;既非中国制也非波斯制的暗色铜香炉,炉身四周雕有奇形怪状的魔鬼;玉像生皮般成结,光泽已失的银腰带;玉、象牙和深绿玉髓制的发夹;各式各样的武器,此外还有成千种其他古怪东西,放在盒子里或是堆积着,再或是乱放在房间里。只有那张摇摇晃晃的松木桌四周有空位,罗干大人便俯在那张桌子上做事。

  “这些东西都不值一钱。”主人顺着基姆的眼睛望去说,“我买下是因为它们很好看,有时候也卖掉——假如我喜欢买者长相的话,我的工作就在桌上——一部分。”

  它们在晨晖中一片灿烂——统统是红、蓝、绿色的闪光,间杂钻石夺目的蓝白色光彩,基姆睁开了眼睛。

  “啊,这些宝石不错。照到太阳也不会坏,而且很便宜,可是患了病的宝石情形就大为不同。”他开始把基姆的餐碟堆得高高的,“没有别人,只有我会治好一颗生病的珍珠或使松石再呈蓝色,我承认蛋白石不同,任何一个傻瓜都能把蛋白石修好——可是要把一颗毛病的珍珠弄好,那只有我。要是我死掉,那么就没有人了……啊,不行!你不会搞珠宝。将来有一天,你只要对松石稍微懂一点,那就很够了。”

  他走到后廊尽头,从滤水池里装满那个重的素陶水罐。

  “你要喝水吗?”

  基姆点头,罗干大人在十五尺外,把一只手放在水罐上,转眼之间,水壶罐到了基姆手肘旁边,水满满的,离开罐口不到半寸,只剩下那块白布微皱,显出它是从那里过来的。

  “哇!”基姆惊奇万分地喊,“这是法术。”罗干大人的微笑显示这个恭维很得体。

  “把它扔过来。”

  “它会碎的。”

  “我说,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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