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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到了之后,如果你高兴,我们便一起徒步去找那条河。这样我们什么都错过不了,连田边一条小溪也不会错过。”

  “然而你不是也有你自己的搜寻?”喇嘛——十分得意自己记得如此清楚——腰挺得笔直地端坐着。

  “对!”基姆说,哄着喇嘛。这孩子嚼着槟榔,看着这大千世界上新的人十分自得其乐。

  “是一只公牛——一只红色公牛会来帮助你并且把你带到哪里去,我忘了。是绿地上的一只红公牛,对不对?”

  “不对,它也不会带我去任何地方。”基姆说,“那只不过是我讲给你听的一个故事。”

  “是怎么一回事?”农妇身向前倾,手臂上的镯子叮当响,“你们两个是否都有过梦?绿地上的红公牛,带你上天去——还是怎的?可是你见到一次显圣?可是曾有人对你作出这一个预言?朱伦朵城后我们村里有一只红公牛,它偏要在我们最葱绿的田野吃草!”

  “讲一种荒谬无稽的事给个女人听,就能把她编出个活灵活现的事出来。”锡克工匠说,“所有圣者都会得梦,他们的弟子追随师傅也会得到这种本领。”

  “绿地上一只红公牛,对不对?”喇嘛再说,“你前生可能积了功德,那只牛会来酬谢。”

  “不会,不会——那只不过有人讲给我听的一个故事——是开玩笑的。不过我会在乌姆巴拉找只牛,你也可以找你的河,心定下来,别让火车的噪声打扰你。”

  “也许那只牛知道,是天派它来引导你我两个人的。”喇嘛像孩子一般满怀希望,他然后指着基姆对大家说:“他是昨天才奉派到我这里来的,我想他不是凡人。”

  “乞丐我见得多了,苦修的圣者也见过许多,可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圣者,也没见过这样的徒弟。”农妇说。

  她丈夫用二指轻触额头微笑,后来喇嘛吃东西的时候,这对夫妇把自己最好的吃食给了他。

  众人终于在既累又困,满身灰尘的情况之下到了乌姆巴拉城火车站。

  “我们因为打官司要暂住在这里,”农妇对基姆说,“住在我丈夫堂弟家,圣者和你可以在庭院里过夜。他肯不肯祝福我?”

  “啊,圣者,有个好心肠的女人给我们今晚过夜的地方。这地方,这南部地方人心慈善,你瞧从天亮起有过多少人帮助我们!”

  喇嘛低头祝福。

  “你简直把我堂弟家变成了收容所——”那丈夫挑起沉重的扁担,开始说。

  “你那堂兄弟:为了嫁女儿办喜事还欠了我堂伯的钱呢,”农妇堵住丈夫的嘴,“让他把他们的膳食费算在那笔账上,我敢说那圣者一定会乞求布施。”

  “啊,是我替求布施。”基姆说。他只急于要替喇嘛弄好下榻之处,以便脱身去找马哈布托他去见的英国人,交出白驹血统证明。

  他们到了军营后面一幢像样的印度住宅内院,喇嘛有了落脚处之后,基姆便说:“我要出去一下,到街市去买吃食,在我回来以前你别走开。”

  “你会回来?你一定回来吗?”老喇嘛抓住基姆的腕子问,“你回来的时候,是否就是你现在的样子。今天晚上就去找河是否太迟?”

  “太迟也太黑。你放心吧,想想已经走了多少路——现在离开拉合尔已经一百里了。”

  “对,——不过离我的喇嘛寺也更远了。哎呀!这个世界又大又糟。”

  基姆悄悄溜出去,虽然他脖子上所挂的关系自己的和好多万别人的命运,他却一点都不惹人注意。马哈布的指示使他对那英国人的住处知道得非常清楚;一名车夫驾着双轮小马车从俱乐部回来令他更有把握,所需要的只是认明那英国人。基姆从花园树篱缝隙里溜进去,藏匿在不靠走廊的一丛羽状长草里,房子灯火辉煌,仆人在放有鲜花、酒杯和银餐具的一张张桌子间忙来忙去。不久便有个穿黑礼服白衬衫的英国人出现,嘴里哼着一支曲子。光线太黑,看不清楚那人的容貌,基姆对乞丐那套噱头很熟,便试用一个老计策:

  “穷人的保护者!”

  那人的身子朝声音来处倒退。

  “马哈布·阿里说——”

  “哈!马哈布·阿里说些什么?”他并没试图找出说话的人,凭这一点基姆断定他心里有数,“白雄马的血统已充分证明。”

  “有什么证明?”英国人身子转向车道旁的蔷薇花丛。

  “马哈布已把这个证明给我。”基姆抛出那张折好的小纸块,纸块落在那人旁边的小径上。有个园丁走过来,那人立刻伸出一只脚踩住纸块,等仆人走远了,才把它拾起,还扔下一枚卢比——基姆听到钱落地的叮当响,然后那人大步走进屋,始终没掉头回顾。基姆迅速把那枚卢比拾起;可是他虽然饱受训练,他还是有爱尔兰人那种天性,把钱看做任何游戏中最不重要的东西。他所想知道的就是行动明显的效果;因此他并不溜掉,反而身子紧贴着草,站得离房屋更近些。

  印度平房都是一眼可以看到里面的——那英国人回到走廊转弯处的一个小化妆室,一半作为办公室用,里面尽是纸和公文箱,坐了下来研究马哈布·阿里捎来的密件。煤油灯火照在他脸上,可以看出他的脸色变得阴沉,基姆像乞丐那样善观人颜色。

  “威尔!威尔,亲爱的!”一个女人嘁道,“你应该在客厅恭候了。他们马上会到!”

  那人仍聚精会神地研究那密件。

  “威尔!”那女人在五分钟后又喊道,“他已来了,我听见车道上骑马卫兵的声音。”

  那人连忙光着头奔出去。一辆由四个随从卫兵骑马护送的四轮大马车在走廊前停了,一个身材硕长,头发漆黑,背挺如矢的人下了车,先下车替他开门的是个笑声很悦耳的年轻军官。

  基姆平躺在地上,几乎可以碰到马车的大轮子。主人和那黑发贵客交谈了两句话。

  “一定,长官,”那年轻军官回答迅速,“牵涉到一匹马的时候,一切都待命。”

  “我们不会超过二十分钟,”屋主人说,“你可以代为招待,让他们保持高兴等!”

  “叫一个卫兵等着。”身材硕长的人吩咐。然后他们两人便一起走入那化妆室,那辆大马车驶离。基姆看到两人埋头看马哈布的密件并且听到他们的声音——一个低而恭敬,另一个锐利而又果断。

  “这不是几个星期之内的事,而是几天——简直是几小时之内的事。”年纪较大的说,“我早已料到会发生这种事,而这个,”他以手指敲敲马哈布的密件,“证实了一切,葛罗干今天晚上来吃饭,是不是?”

  “是的,长官,还有麦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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