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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那几条狗一路上摔着跟头,默西迪丝哭哭啼啼坐在雪橇上,哈尔不痛不痒地诅咒着,查尔斯淌着哀怨的泪水,他们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位于白河河口的约翰·桑顿的营地。一停下来,狗像被击倒在地上。默西迪丝擦干泪眼,望着约翰·桑顿。查尔斯浑身僵硬,他缓慢、吃力地坐在一根原木上休息。哈尔上前搭话。约翰·桑顿在用桦木棍做斧头柄,正在进行最后的几刀。他一边削,一边听,嘴里嗯、嗯地应着,哈尔发问时,他便简短地给几句忠告。他清楚这号人,就是给了他们忠告,他们也不会按忠告办事。

  “还在上边时就有人对我们说,雪道的底子渐渐融化了,还说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后再走。”桑顿告诫他们不要在融化的冰雪上行走时,哈尔却说:“还在……再走。”并自鸣得意地继续说到:“他们说我们到不了白河,但是我们就在这个地方。”

  “可他们说的并没错,”约翰·桑顿回答,“雪道的底子随时都可能化掉。你们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才命不该绝地走到了这里,你们这些傻瓜。我跟你们直说吧,给我阿拉斯加的全部金子,我也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到这种雪道上去冒险。”

  “看来,这是因为你不傻,”哈尔说,“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们还是要去道森。”他甩开了卷着的鞭子。“起来,巴克!喂!起来!走啦!”

  桑顿接着削。他心里很明白,不要傻瓜去干蠢事,那是浪费心思;并且,世上的傻瓜多三两个或是少三两个也是无关紧要的事,反正大局又不会改变。

  但是,狗队听到命令后并没有行动,它们早就到了鞭子不打便不起身这样的地步了。鞭子甩起来了,左抽右打,执行着无情的使命,约翰·桑顿双唇紧闭。第一个爬起身的是索尔雷克斯,接着是梯克。乔也起来了,痛得汪汪叫。帕克很吃力地撑着,但两次都在起到一半时又倒下了,第三次才勉强站起来。只有巴克还静静地躺卧在那里,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鞭稍一次又一次地在它身上抽着,可它既没有呻吟也没有挣扎。桑顿好几次站起身好像要说什么,但都改变了主意。在鞭打过程中,他的两眼蓄满了泪,站起了身,拿不定主意地走来走去。

  巴克头一次这样不听指挥,这本身就足以使哈尔勃然大怒了,他把鞭子换成了常用的棍子。巴克身上遭到雨点般沉重的打击,但它硬是不动。它和同伴们一样,几乎没有力气起身了;但又和它们不一样,它下了决心,绝不起来。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它已隐隐约约地感到了。当它把雪橇拉上河岸时,这种感觉很强烈,而且一直没有消失。整天都感觉到脚下的冰很薄而且变软了,这使它意识到灾难似乎近在咫尺,正好在前面的冰上,就在主人正企图驱赶它去的地方。它一动都不肯动。棒打与它遭受的痛苦,与它身体的虚弱相比,算不了什么,它感觉不到太大的疼痛。棍子继续打在它身上的同时,生命的火花在它体内一闪一闪地暗了下去,差不多要熄灭了。它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麻木感。它意识到正在挨打,但好像非常遥远。最后的一点点痛觉也消失了,它的意识渐渐不清晰了,不过它还能稍稍听到棍子落在骨头上的声音,但它不再有自己的身体,它感到一切都离得那么遥远。

  接着,非常突然,事先一点迹象都没有,随着一声含混不清的大叫,一声更像是动物发出的大叫,约翰·桑顿扑向那个挥舞棍子的人。把哈尔撞得就像被一棵倒下来的大树砸了一下似的,向老远飞出。默西迪丝尖叫起来。查尔斯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擦了擦泪眼,但由于全身发僵没有起来。

  约翰·桑顿站在巴克身旁,尽力把自己控制住,气得直哆嗦,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要是再打这条狗我就宰了你。”他终于用结结巴巴的声音挤出一句话。

  “这狗是我的,”哈尔回答,一边往回走一边擦着嘴上的血。“你给我滚开,要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我要去道森。”

  桑顿一点让开的意思都没有,仍然在哈尔和巴克之间站着。

  哈尔把他那把长猎刀抽了出来。默西迪丝又是尖叫,又是啼哭,又是大笑,一阵歇斯底里大发作。哈尔的手背刚一被桑顿那根斧头柄敲了一下,刀就应声落地。哈尔准备捡起刀时,桑顿又朝哈尔的手背敲了一下,接着便弯腰捡起猎刀,来回两下便把巴克身上的缰绳割断了。

  哈尔无心再战了,再说,他的两只手,准确地说是他怀里,正扶着昏厥了的姐姐;而巴克,也活不多久了,用不着它再拉橇。几分钟后,他们离开河岸,从河上走了。巴克听到他们离去,抬起头看着。帕克在前头,索尔雷克斯驾橇,乔和梯克走在中间。它们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踉跄跄地向前面拉着。默西迪丝坐在满载的雪橇上,哈尔操着橇把,查尔斯则跟在雪橇后面蹒跚而行。巴克注视着他们的时候,桑顿跪在它身旁,用他那双粗糙而慈爱的手抚摸巴克,寻找被打断的骨头。非常侥幸的是,他只发现了棍打留下的青肿和无东西可吃导致的极度饥饿。这时,雪橇已经出去四分之一英哩了。巴克和桑顿一起看着雪橇在冰上滑行。突然,他们看见雪橇的尾部陷下去了,像是陷进了橇辙,橇把却高高地翘到了半空,哈尔悬在上面。默西迪丝的尖叫声传进了他俩的耳朵。他们看见查尔斯转身迈了一步,打算往回跑,接着,整个那块冰都塌了下去,人和狗都无影无踪了。冰上留下了一个张着大口的可怕的窟窿,里面有雪道底部融化的征兆。

  约翰·桑顿和巴克互相看了看。“你这个可怜的鬼东西。”约翰·桑顿说。巴克在他的手舔了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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