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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他将装有两个汉堡包装纸、一个汽水纸杯,以及擦拭过手上血迹纸巾的麦当劳纸袋掷入火堆,乔盯着这群作祭拜仪式的人,望着纸袋在火焰中爆开,焦黑,然后灰飞烟灭。

  乔离开了这群人,他很想知道他们认识生命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了吗?这群身穿蓝袍的信徒们习得了真理,修为也到达澄明的境界,终于知道自己为何而生了吗?乔没问他们,深怕他们的回答还不就是老生常谈,和一般人活在期待与希望中的说法并无二致。

  离营火区一百码处一片漆黑,他盘腿坐在冲上沙滩的潮水边缘,乔抓起一把湿沙在手上援揉,希望清除指甲缝里附着的血迹。之后,他鞋袜没脱,裤脚也不卷,就直接走进水里,一路朝着漆黑的潮水走去,然后在水深及膝的地方停住。海浪轻拍,翻起发出磷光的泡沫。奇特的是,虽然夜色晴朗,明月高挂,然而四周却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乔的双腿挺住汹涌浪潮的冲击,从那唱唱低语的大海中,他意外寻得了一种慰藉,来自于那永恒的韵律,无意义的脉动,与世无争的宁静。

  乔试着让自己尽量不去想刚在戴家大宅所发生的种种,因为那只会令人越想越糊涂。他真的是被吓到了,以致于对戴氏夫妇及丽莎的死,竟然没有感到太多的难过。在“同情与关怀”的聚会上,乔领悟到一件事,就是失去了孩子的父母亲,多半会对别人所受的苦难视若无睹。看到电视报导的车祸、大火、谋杀案等社会新闻,他们大多无动于衷。曾经感动过他们心弦的音乐,曾经触及他们灵魂深处的艺术,如今都已失去效力。有些人要花一、两年的时间,才能克服这种失去感觉的症状。有些则要花上五到十年,更有一些人,一辈子都无法克服。

  戴氏夫妇看起来是那么好的人,但他并不真正了解他们。丽莎是个好朋友,如今她也死了。那又怎么样?每个人迟早都会死,自己的孩子,或是生命中至爱的女人,任何一个人。

  乔对自己变得如此铁石心肠感到震惊。但他不能强迫自己非得去感受别人的痛苦不可,除非痛苦是他自己的。

  他从大海中学习对自己失去的事物漠不关心,但他不知道,当妻女的死对他都不再重要时,自己将变成什么样的禽兽。乔第一次思索到,如此极度的冷漠,也许不仅无助于内心的宁静,反而成为罪恶的温床。

  繁忙的加油站和隔邻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离他落脚的汽车旅馆只有三条街口,洗手间外面有两具公共电话,几只像雪花一样的肥胖白蛾聚在灯下盘旋,只见它们被放大而扭曲的翅膀投影,来回不停地在白色的粉墙上掠过。

  乔还未将电话公司的信用卡注销掉,他用卡打过好几次长途电话,但此刻,他若想安全没事的话,最好还是不要使用。

  但他想跟三五三号班机调查组组长芭芭拉通话,此刻是西岸时间十一点,华盛顿特区则是星期天凌晨两点。她八成不在办公室。当然,乔也可以和国家交通安全委员会的值班人员通话,但他是绝不可能将芭芭拉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乔的。

  但他仍然查到国家交通安全委员会的总机电话,于是拨了过去。委员会新的电话语音系统能让他选择分机号码,还可以留言给委员会任何一位成员。如果键人所欲留言对象姓名的前五个字母,就会直接通对方的分机。于是乔小心翼翼地键人芭芭拉名字的前五个字母,但得到的却是电话录音,告诉他此一分机并不存在。他又试了一次,结果相同。

  若不是芭芭拉已不在此工作,就是这套语音系统的功能出了问题。

  虽然在任何失事地点,调查组组长都是由国家交通安全委员会在华盛顿总部所派出的资深调查员,然而其他行动小组的成员的大部分名单,但却不知他们驻在哪里。

  因为坠机地点离丹佛市约有一百里,他猜至少有几个组员是从那边抽调的。乔利用手中的十一个名单,打到丹佛市的查号台,查询他们的电话号码。

  他查到三个人的电话,其他八个不是没有登记,就是不住在丹佛市。

  加油站粉墙上飞蛾的影子,在乔的脑海中忽大忽小地浮现着,这令他困扰不已,它们仿佛在提醒他什么事。乔聚精会神地在注意着那急遽升降的影子好一会儿,它们就像熔岩一样没有固定的形状,也无法让他产生任何联想。

  虽然此刻已过了午夜,乔还是拨了电话给这三个人。第~个是行动小组的气象专家,负责调查与坠机有关的气象因素。结果回话的是答录机,乔一个字也没留。第二个是负责督导检示残骸是否有金属疲劳的证据,显然他是被电话吵醒的,非常的不友善。第三个人则给了乔所需要的芭芭拉电话,他叫欧马里,是小组的人为因素调查部门,追查是否有机员或是航管人员的疏失。

  虽然是凌晨时刻,又侵犯到别人的隐私。但欧先生丝毫不以为什,他还声称自己是夜猫子,不到凌晨一点不会上床。“但,乔先生,我相信你能谅解,我是不可以对新闻记者谈论委员会的事。所有的调查细节都是公开的报导。”

  “那不是我打电话给你的原因,欧先生。因为我有急事,要与你们的资深调查员联络,可是联络不到她,她的语音留言又有问题,所以希望你能帮这个忙。”

  “她的语音留言信箱?目前我们没有女性资深调查员,有的都是男性。”

  “她叫芭芭拉。”

  “哦,那是以前的事了,她几个月前就办理了提前退休。”

  “你有她的电话号码吗?”

  欧马里犹豫了一会儿说:“没有。”

  “也许你知道她是住在华盛顿特区,还是郊外。如果我知道她住哪里,或许我能查出她的电话——”

  “我听说她回科罗拉多老家了,”欧马里说:“她是从丹佛办事处的基层做起,在那里待了许多年,后来调到华盛顿总部,然后升资深调查员。”

  “所以她现在应该在丹佛市?”

  欧马里又再度沉默,似乎芭芭拉这个题目让他很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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