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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乔的胃在翻搅,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他实在没把握能稳稳地开车,可是他又不希望那女人认为他在埋伏等她。于是发动车子,离开这里。

  打开车内的空调,将冷风对着脸吹。他用力的呼吸,好象肺被压扁了,正用全力将它恢复原状。他所呼吸的空气,在体内似乎非常沉重,像是滚烫的液体。

  这也是他在“关怀与同情”那个团体里学到的:“对大多数失去孩子的人来说,痛苦有时是肉体上的,会使人不省人事。”他半趴在方向盘上,像得了哮喘症似的,边喘着气边开车。

  他想起自己曾发过的毒誓,要毁掉所有那些需对班机坠毁负责的人。想到自己的愚昧,乔发出一阵苦笑。笑自己像个复仇机器,空有躯壳,伤害不了任何人。

  如果他了解七四七事件的真正内幕,如果他发现真有阴谋存在,而且他也知道谁该为这些事负责的话,那么在他能与他们抗衡之前,早就已被这些预谋者做掉了。他们的势力那么庞大,他根本没机会将他们绳之以法。

  但他似乎仍得一试,既然事情发展至此,也许早已由不得他选择。“寻觅的行为”是驱使他的动力。

  在购物中心,乔买了畲洗用具,又买了一只皮箱,两条蓝色牛仔裤,一件灰色运动夹克、内衣裤、运动衫、运动袜及一双耐克运动鞋。他取了所要的尺码,未经试穿,拿了就走。

  离开购物中心之后,乔在马里市找了一家汽车旅馆,刮胡子,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七点三十分,驱车来到卡尔佛市,樊汤姆的遗孀住在那里。樊汤姆是三五三班机上罹难乘客中的一员,邮报曾特别报导过他的太太罗拉。

  乔在麦当劳买了两个起士汉堡及一杯可乐,在店里的电话簿上,找到了罗拉的电话及住址。他边开车边用可乐将两个汉堡送下肚,奇怪自己怎么那么饥饿。

  那栋平房有着白色的外观,白色的百叶窗,是加州牧场房子与新英格兰海边木屋的奇怪结合。但它整洁的石板步道及凤仙花床,使它散发出迷人的风韵。

  当时的温度仍高,石板散着热气。西边的云彩在日落之后反射着橘黄粉红的光彩,而东边的天色逐渐暗淡。乔登上两级石阶,来到门廊处按下电铃。

  来应门的女人大约三十岁左右,容貌姣好。虽然皮肤是褐色,但却有着红发美女的白皙面庞,有些许雀斑和一双碧眼。她穿着一条卡其短裤,和一件男人的旧衬衫。袖子是卷起来的,头发凌乱且沾满了汗水,左脸还有点点污渍。看起来她正在清扫屋子,而且还在哭泣。

  “樊太太吗?”乔问道。

  “是的。

  虽然他当记者时,习惯于讨好被访问的对象,但此刻他却笨拙地不知要说些什么。他觉得来访谈如此严肃的话题,他的穿着似乎太过随便。牛仔裤太松,裤腰用皮带来成一团。也因为天气太热,他把运动夹克丢在车上。

  “樊太太,不知是否能跟你谈——”

  “我现在正在忙。”

  “我叫乔本特,我太太和两个女儿死于空难。”他有点硬咽,“一年前。就是今晚。”

  她从门口退后两步说:“请进。”

  乔随着她进入一间起居室,墙角一座明亮的展示架上,放了十二个瓷器制品。

  地请乔坐在一张有扶手的椅子,然后走到门口喊道:“鲍伯,鲍伯,我们有客人。”

  ‘很抱歉在星期六晚上来打搅你。“乔说。她从门口回到沙发旁坐下,”一点也不会,但我怕不是你要见的樊太太。

  我不是罗拉,我叫克莱儿。罗拉是我婆婆,他丈夫死于……

  意外。“

  一个男子从屋子后面进入起居室,克莱儿跟乔介绍是她先生,鲍伯比他太太大两岁左右,高高瘦瘦的留个小平头,神情愉悦,充满自信。他的笑容自然,握手强而有力,但在他古铜色的肤色下又略显苍白。蓝色的眼眸里隐藏着忧郁。

  当樊鲍伯坐在他妻子身边后,克莱儿告诉他,乔的家人在坠机事件中罹难。她对乔说:“鲍伯的父亲也是在那次罹难的,他刚谈完生意回来。”

  他们之间很快就无所不谈了,主题大部分团结在他们是如何得知这可怕的消息上。

  鲍伯是一位战斗机飞行员,调派在圣地牙哥北边的麦拉玛海军航空站。那天他和其他两位飞行员带着妻子外出晚餐。餐后他们移到酒吧间,那里有一部电视正在播棒球比赛。临时被三五三号班机的号外打断。鲍伯知道,他父亲那晚会从纽约飞回洛杉矾,而且他经常搭乘国家航空公司的飞机。鲍伯不知道班机的号码,于是用酒吧内的电话打到国家航空公司洛杉矾的办公室。他很快联络上公关人员,并获得证实樊汤姆名列罹难乘客名单中。

  鲍伯和克莱儿以破纪录的速度,从麦拉玛开车到卡尔佛市。他们在十一点左右到达,事前并未打电话给鲍伯的母亲罗拉。因为他们不知道她听到消息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她还不知道,他们宁可当面告诉她,而不要在电话里讲这件事。

  他们到家时,已是午夜时分,整间屋子灯火通明,前门未锁。

  罗拉正在做玉米羹,因为汤姆最喜欢这道菜。她还烘焙了巧克力加碎胡桃的饼干,那是鲍伯的最爱。她已经知道坠机事件,知道她丈夫已丧生在洛矶山之东。但她得为他做点事,他俩结婚三十五年,她得为他做点事。

  “我是到机场去接机时才知道的。”乔说:“她们是去维吉尼亚探望蜜雪儿的家人,然后在纽约待三天,让女儿们能见见素末谋面的阿姨黛丽拉。我到那儿早了些,当然,进入航空站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荧幕上她们的班机是否会准时到达。资料显示飞机会准时到达。但当我走到她们预定的入境门时,航空公司的人员走过来和接机区的人们致意,并低声与他们交谈,将其中几个人带到私人的包厢去。有个年轻人走到我面前,他尚未开口,我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我不会让他说的。‘不,别说。’可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我,于是我转身离去。他将一只手搭在我手臂上,我将它拨开。如果不是他们三个——他和两个女的——紧紧地围着我,我可能会揍他,不让他说出口。因为我认为一旦说出口,就会成为真实的事。如果不说,你知道吗?事情就不会发生。”

  他们沉默不语,倾听去年的回忆声音,这陌生的声音与可怕的消息。

  “妈忍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痛苦,”克莱儿终于打破沉默,她谈到婆婆时,像是在谈自己的母亲似的,孺慕之情溢于言表。“她只有五十三岁,但没了汤姆,她也不想活下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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