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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过去五个月内,他发生了很大变化,而体重的增加只是其中一种外在表现。他隐约意识到药物治疗只是这种变化的一部分原因,当伊塔从他身边把恰莉带走时,他们带走了他生命中剩下的惟一支柱。因为恰莉不在了——她肯定就在附近,但这跟在月亮上又有什么不同呢——他还有什么理由珍惜自己呢。

  而且,经历过的磨难使他一直神经高度紧张。这种紧张的生活持续了太久,当它最终结束时,带来的结果就是极度的惰性。

  实际上,他相信自己经厉了一场比较缓和的神经崩溃。即使他再见到恰莉,他也不敢确定她是否还能认出自己。想到这点,安迪不禁心情黯然。

  他从未打算欺骗品彻特或在实验中作假。他并不认为那样做会连累恰莉,但他在这点上不愿冒丝毫风险。而且按他们说的去做会使事情简单得多。他变得消沉了。在爷爷的门廊上,当他抱着女儿,看着她咽喉上的飞缥而高声尖叫时,他已经耗尽了最后的愤怒。在他心中,已没有任何怒火存留下来。

  八月十九日暴风雨来临。当安迪坐着看电视时,他的精神状态就是这样。(PTL俱乐部》的主持人做完号召捐赠的讲演后,向大家介绍了一个福音三重唱。音乐声响起,突然,停电了。

  电视图像蓦地变成了一个亮点。安迪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刚刚习惯了黑暗,灯就又亮了。福音三重唱再次响起,唱着“我接到了来自天上的一个电话,耶稣在跟我通话”。安迪轻松地吁了一口气,然而,灯又灭了。

  他坐在那儿,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好像他一放手椅子就会飞走一样.他紧紧地盯着屏幕上的亮点;虽然他知道它已消失,他看到的只是视觉留像或者说是一种幻觉。

  一两秒钟之后电就会来了,他想,他们会启动备用发电机的。共用供电系统难免要出故障的。

  但他仍旧有些害怕。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冒险故事。

  书里不止一次提到过在山洞里,灯或蜡烛突然熄灭。而且作者总是用很长的篇幅来描述随之而来的黑暗,像、“可以摸得到的”或“完全的”或“无边无际的”,还有像“黑暗吞噬了汤姆和他伙伴”这样的句子。如果这一切是想让九岁大的安迪·麦克吉心惊胆战的话、那他们可就失败了。对于那时的他来说,如果他想被“黑暗吞噬”,他只须走进壁橱,把门底的门缝塞住就行了。黑暗终究只是黑暗。

  现在他意识到他错了;这不是他年少时犯下的惟一错误,但可能是最后发现的一个。他真希望自己能忘记这一发现,因为黑暗并不仅仅是黑暗。他在一生中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黑暗。除了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和身下的椅子,他似乎是在闪烁的星光间飘荡。他把一只手举到眼前。虽然它已碰到了他的鼻子,可他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他把手从眼前拿开,又抓住了椅子的扶手。他慌乱的心在胸口猛烈地跳个不停。外面,一个沙哑的嗓子喊:“里奇,你他妈的到底在哪儿?安迪像受惊似地缩回椅子,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一两秒钟之后电就来了,他想,但是,理智并不能抚慰他的恐惧。它问道:在黑暗中一两秒是多长?一两分钟是多长?你怎能在一片黑暗之中计算时间?

  在他的房间外面,什么东西摔碎了,有人在又惊又痛地尖叫。安迪又缩回到椅子里。虚弱不堪地呻吟起来。他讨厌这样,这太糟了。

  如果他们要用很长时间才能把它修好——重新安装断路器或别的什么——他们得把我放出去。他们必须放我出去。

  即使他大脑中被吓坏的那一部分——几乎要混乱的那一部分——也意识到这种想法很有道理,因此放松了下来。不管怎样,这只不过是黑暗——没有了灯光而已。黑暗里并没有怪物或其它东西。

  他渴得厉害.他想不知能不能站起来从电冰箱里拿点儿姜汁啤酒。他觉得如果小心些,应该能够做到。于是,他站了起来;

  拖着步子向前走了两步。猛地;小腿撞在了咖啡桌上。他弯下腰揉着痛处,疼得险些掉出了眼泪。

  这也像小时候,他们玩过一种叫“瞎子”的游戏,他想所有的小孩都玩过。你要蒙着眼睛从屋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当你摔倒时、所有其他人便会哄堂大笑。这个游戏给你一个痛楚的教训,它告诉你你对自以为了如指掌的环境是多么地不熟悉,你对自己眼睛的依靠超出你的想象。这游戏也告诉你如果你瞎了,你生活的这个世界是多么可怕。

  “但是,一切都会好的,”安迪想,“只要我慢慢地小心去做。”

  他绕过咖啡桌,两只手在前面摸着慢慢向前走去。真滑稽,空地在黑暗中是这么让人害怕。大概灯现在就会亮,那我就会笑话自己了。多滑稽。

  “噢!”

  他伸出的手指碰到墙上。吃痛收了回来。厨房门后的那幅画淖了下来,它嗖地一声掉过他身旁,就像剑在黑暗中挥舞,然后砰地落在地上,声音大得吓人。

  他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举着疼痛的手。受伤的经骨在一阵阵抽痛。恐惧使他口干舌燥。

  “嘿!”他喊道,“嘿,别忘了我,你们这些家伙。”

  他静等着回答。但却没有回答。隐约还有一片嘈杂声,但现在已离得很远。如果它们离得再远些,他就会处在完全的寂静之中。

  他们完全忘了我,他想着,变得更加惊慌不安。

  他的心在怦怦地跳,胳膊和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他忽然记起了自己在泰士摩池塘游泳的时候。那时,他很疲惫,可已游得很深,于是他开始一边扑打一边呼救,相信自己要死了,但当他的脚落到池底,才发现水只有胸口深。现在池底在哪?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可舌头也同样的干燥。

  “喂!”他拼命大喊一声,但声音中的恐惧使他自己更害怕了。他必须使自己镇定下来。现在他就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狂呼乱叫.几乎要彻底崩溃。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保险丝断了。

  见他妈的大头鬼。为什么在我该吃药的时候停电呢?如果我已经吃了药,我现在会感觉良好。我会什么事都没有的。天哪,就像我的脑袋里都是碎玻璃一样——

  他站在那儿,沉重地喘着粗气。接着,他往房门口走去,但走歪了,撞在了墙上。现在他完全迷了路,甚至已记不得那幅该死的画是挂在厨房门的左边还是右边。他真希望自己一直呆在椅子里。

  “镇定。”他大声对自己说,“保持镇定。”

  姜汁啤酒。他是来取姜汁啤酒的。无论如何,他要拿到它。

  他必须靠什么东西来确定方向,这就是他现在应该做的.姜汁啤酒也会像其它东西一样出现的。

  他开始向左边摸去,但立刻绊到了从墙上掉下来的那幅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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