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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10

  送维奇回到宿舍后,安迪穿过校园向高速公路走去,想搭车进城。五月的微风轻柔地抚摩着他的脸庞,但在马路两旁的榆树丛中,他可以听到同样的和风变得强劲有力,穿过树冠,像一条看不见的河流在他头上奔流,而他所感觉到的只是其中最微小。

  最遥远的涟漪。

  路过贾森·吉尔内大厅时,安迪在这黑黝黝的庞大建筑前停下了脚步,大厅四周,长出新叶的树丛在那条无形的风之河中翩翩起舞,一股寒意顺着他的后背爬下,停留在腹部,使他感到一阵冰冷,在温暖的夜风中他居然打了个寒颤,一个大银市似的月亮在流云中行进——如盛妆的龙骨艇御风而行,奔驰在那黑暗的风之河上,大楼的窗户反射出点点月光,看上去就像空洞,不快的眼睛。

  这儿出事了,安迪想,没人告诉我门,也不希望我们知道。

  是什么事呢?

  在脑海里,他又看见了那只血淋淋的垂死的手——只不过这次他看见它打在那张图上,留下一块逗号形的血污……然后那张图喇地一声卷了起来。

  他朝大楼走去,你疯了,他们不会让你晚上十点之后进入讲演厅的,再说——

  再说我很害怕。

  是的。正是因为这个,大多令人不安的模糊记忆,相信它们仅仅是幻觉有点太简单,而维奇正在说服自己这样想。一个被试者挖出了自己的眼睛;另一个人在尖叫,说她宁愿去死,即使死意味着进地狱永世经受烈火的考验也比现在这样强,还有一个人心脏病发作,之后被匆匆抬出屋外,动作之熟练程度令人不寒而栗。因为……安迪老兄,面对现实吧……一令你害怕的并不是想到心灵感应,而是想到这些事情有可能真的发生过。

  鞋跟喀喀作响。安迪走到大问前,试了试门。锁上了。透过门缝,他能看见空荡荡的走廊,安迪敲敲门。当一个人把头伸出窗户时,他几乎要撒腿跑悼一一因为从窗户中探出的可能是拉尔夫·巴克斯待的那张脸:或是一个留着齐肩金发的高个儿男人的。

  下巴上带着一道伤疤。

  不过并不是他们;来到大门后打开锁,探出一张满腹牢骚的脸的是一个普通的学校保安,他大约六十二岁,脸颊。额头布满皱纹,一双警惕的蓝眼睛由于饮酒过多充满黏液。一个很大的闹钟挂在他腰间。

  “大楼关门了!”他说。

  “我知道。”安迪说.“可今天早晨我在70房间参加一个试验,我……”

  “那没办法!周末大楼晚上九点关门!明天再来!”

  “——我想我把表忘在里边了”安迪说。他其实并没有表。

  “喂,怎么样?就去看一眼。”

  “我不能这样做。”守夜人说,可奇怪的是他听上去忽然不那么坚定了。

  安迪对此并没多想,他轻声说:“你当然可以,我看一眼就走,不会碍你事的。你都不会记得我来过,是不是?”

  安迪脑子里忽然产生一种古怪的感觉,就好像他”推”了一下这个上了年纪的守夜人似的,只不过不是用手而是用脑,而那守夜人也确实向后踉跄了两三步,让开了大门。

  安迪走进大厅,有些心神不定。他的头部突然产生一阵尖锐的疼痛。不过这很快就减弱成阵阵轻微的抽痛。安迪后来知道这痛感会在半小时之后消失。

  “喂,你没事吧?”他问那个守夜人。

  “嗯?当然,我没事。”守卫不再怀疑,他朝安迪友好地笑了,“既然你愿意,上楼去找你的表吧,别着急。我也许都不会记得你来过。”

  说完他走开了。

  安迪难以相信地目送着他,然后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想缓解里面轻微的疼痛。上帝,他对那老家伙做了什么?千真万确一定做了什么。

  他转身朝楼梯走去,开始上楼。楼上的大厅狭窄阴暗;一阵对这幽闭的恐怖袭来,使他呼吸急促,像被戴上了颈圈。上面,大楼的顶端伸入那条风之河,气流滑过屋檐,尖刺地嘶叫着。70房间有上下两层双扇门,上边的两扇装着正方形的毛玻璃。安迪站在门外,侧耳倾听风吹过檐槽和水落管,将积年的落叶弄得沙沙作响。他的心在胸腔里膨膨直跳。

  这时他差点走开——忽然间他觉得不如不去知道,不如将这一切都忘记。接着,他伸手抓住一个门把手。对自己说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这该死的房间会是锁着的。那样更好。

  可惜并不是这样。把手转动了——门开了。

  房间中空无一人,月光透过窗外老榆树摇曳的树枝射进室内,忽明忽暗。但他还能看清那些床已经不见了。黑板已被擦净。冲洗过。那张图像窗帘似地卷着;只有拉线在空中摇摆。安迪朝它走去,停顿片刻后,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将它拉了下来。

  大脑结构图一人脑被端上来,像屠夫的示意图似地标满记号。看着它,安迪又产生了那种服药后的感觉。并不适意;简直让人恶心。安迪禁不住呻吟一声,如蛛网银丝般微弱。

  血污仍在那里,在跳跃的月光中呈逗号形的黑色。周未试验前印在图上的迸肌体现在变成了迸体,其中一部分字迹被血污挡住了。

  这么一件小事。

  这么一件大事。

  安迪站在黑暗中凝视着血迹,浑身颤栗起来。有多少是真的呢?一些?大部分?全部?还是根本没有?

  身后传来一声响动,也许是他认为自己听到了:悄悄的脚步声。

  他的双手慌乱地舞动,其中一只带着同样可怕的响声打在图上。它涮地一声卷了起来,在一片漆黑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远处一扇月光照耀着的窗户上突然传来敲击声。是树枝,还是粘带眼球组织和体液的死人手指?让我进去我把眼睛忘在里边了噢让我进去——

  在慢镜头般的梦幻中,他感到头晕目眩;一定是那个男孩,穿着白袍的精灵,眼眶只剩下两个滴血的黑洞。安迪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没有人在那儿。

  没有东西在那儿。

  但他的神经己不能忍受。当那树枝又开始无情地敲击时,他跑了,没顾得上去关门。他飞奔过狭窄的走廊,突然间,他真的听到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是他自己脚步的回声)。他一步两级冲下楼梯来到大厅里,上气不接下气,太阳穴怦怦直跳,空气像割下来的干草刺痛着他的喉咙。

  保安并不在附近。安迪离开大楼,关上身后那扇沉重的玻璃大门,像个逃亡者似地蹑手蹑脚走下台阶来到小广场。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后来真的成了一名逃亡者。

  五天之后,安迪把非常不情愿的维奇·汤林逊拽到了贾森·吉尔内大厅。维奇已经决定永不再想起这次试验。她已从心理系取走二百美元支票存到了银行,并且准备忘记这钱的由来。

  他极力劝说她同意一道来,雄辩的口才令他自己亦感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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