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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接着她不知怎么有一种奇怪的肯定之感,像麻醉药在身上扩散开来一样让她感到一阵麻木,她肯定地认为他们的结局定会是浴着鲜血的。这想法使她伸手护住了肚子,发现自己几个星期以来头一次想到了她的梦:那黑衣人和他的冷笑……还有他那扭曲的衣架。

  在业余时间带着一个由挑选出的志愿者组成的小队搜索阿巴盖尔妈妈的同时,哈罗德·劳德也是丧葬委员会的成员,8月21日他一整天都是跟另外5个人一起在一辆垃圾车的尾厢里度过的,他们每个人都穿着靴子,防护性的衣服,还戴着一副厚厚的橡胶手套。丧葬委员会的头儿,查德·诺里斯带着几乎令人生畏的镇静呆在他称为1号坟场的地方。那地方在博尔德西南10英里处,原来曾经用作煤矿。那里即使在8月的骄阳下也像月球上的环形山一样阴冷荒凉。查德极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职位,因为在新泽西的莫里斯敦时他曾是一个殡仪员的的助手。

  “这不是葬礼,”这是他今天早上在位于阿拉帕赫和沃尔纳特之间的格雷霍特汽车总站说的,那里是丧葬委员会的行动基地。他用一根火柴点燃了一支香烟,对坐在四周的20个人笑着说:“就是说,这是个刨地的活儿,但可不是葬礼上的那种刨地,要是你们懂我意思的话。”

  有几个人露出了微笑,哈罗德是其中笑得最开的。他的肚子时不时地就咕噜噜叫一阵,因为他没敢吃早饭。鉴于要干的活儿的性质,他不能保证吃下的东西能在肚子里存得祝他可以只是全心全意地去找阿巴盖尔妈妈,没人会说出一个不字的,尽管对于这个地方的每一个有头脑的人来说(在自由之邦除他之外是否还有有头脑的人恐怕还很成问题呢),很显然与15个人一起去找她只是一项有趣的有利于调剂神经的活动而已,因为在博尔德周围有上千平方英里空荡荡的森林和平原呢。而且,当然了,她可能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博尔德,但他们中却从没有人想到过这一点(对这一点哈罗德一点儿也不感到惊奇)。她可以在镇中心外随便什么地方找一所房子安顿下来,除非他们挨门挨户地搜索,否则是永远也找不到她的。当哈罗德提议搜索委员会只是作为一项周末和晚上业余时间的工作时,雷德曼和安德罗斯没提出过一言半语的反对,这就使哈罗德知道,他们也已经将这作为定案采纳了。

  他可以坚持只做这个,但在每一个社区里是什么人最受爱戴呢?是什么人最受信任?怎么,当然是做肮脏工作的人了,而且还是面带微笑做的。他所做的事情别人根本做不了,就是这种人。

  “就像埋一堆木头一样,”查德告诉他们说,“要是你脑子里能这么想的话,你就没事儿了。一开始可能有些人会吐的。这没什么可羞愧的,只需要找个地方别让大家都瞧着你吐就行了。等你吐过之后,就会发现这么想就容易多了:木头,没别的,只是木头而已。”

  大家都不安地彼此看了几眼。

  查德把他们分成了3个6人小组。他带着多出来的那两个人出去为送来的人准备地方,给每个组都在镇里划出了一块工作的地方。哈罗德的卡车一整天都往来于泰伯梅萨地区,从丹佛到博尔德公路的收费处慢慢地向西走。沿着马丁公路上行到百老汇街路口,再顺着第39大街下行,然后再从第40大街回来。沿途广阔郊野中的房子到现在都有大约30年的历史了,可以追溯到博尔德的人口繁盛期,都是那种地上一层地下一层的房子。

  查德从本地国家卫队的军械库中拿来了防毒面具,但一直到午饭后(午饭?什么午饭?哈罗德的午饭只有一罐草莓苹果夹心派;那是他唯一能勉强自己吃下去的东西了),他们来到位于泰伯梅萨公路末段的圣末日教堂时,这些面具才派上了用常那些人到了这儿,使这地方充满瘟疫病毒,然后又都死在了这儿,共有70多人,使得这地方臭气扑鼻。

  “木头。”哈罗德的一个同伴用一种响亮的、昂然的带着笑的声音说道,而哈罗德则转过身来从他身边踉踉跄跄地奔了出去。他转到这个漂亮的砖石建筑的拐角处,这里在过去选举的时候曾是投票的地方,吃下去的草莓苹果夹心派全都从胃里返了出来,于是他发现诺里斯说的真对:吐了以后他真的觉得好了很多。

  他们花了大半个下午往返了两趟才把教堂清理空。哈罗德心想,要用20个人清理掉博尔德的全部尸体,几乎是个笑话。博尔德原来的人口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因为有关大气检测中心的可怕传言而像兔子一样地逃走了,可仍然有……哈罗德估计,尽管丧葬委员会的人数随着人口数会有所增加,但也仅仅有可能做到在下第一场大雪前能把大部分的尸体埋葬掉(这并不是说他自己打算留到那时候),大部分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再爆发一场新传染病的危险有多大——而在这场病中他们将是不能幸免的了。

  自由之邦委员会可有不少精彩的主意啊,他满怀轻蔑地想。他们的委员会是会一切如意的……当然了,只要有亲爱的老哈罗德·劳德来给他们系鞋带就行。亲爱的老哈罗德为他们做这个实在是够好的了,可还没好到能进入他们那该死的常设委员会。天啊,还没那么好。他一直就没那么好,甚至没好到在奥甘奎特中学的年级舞会上得到个约会,即使只是跟一个小婊子的约会。上帝啊,不,她不跟哈罗德约会。让咱们想想吧,伙计们,当我们到了那个熊一样的动物在荞麦地里排空肠子的著名地方时,发生那种事情完全是无法解释、不合逻辑的,就是从最一般的情况来讲都是不可能的。当我们到那儿的时候,结局竟是一场可恶的美人争夺战。

  好吧,有人还记得。有人还在记着这笔账,欺骗的账。这个人的名字就是——来几下鼓点儿好吗,音乐家?——哈罗德·埃米·劳德。

  于是他又回到了教堂里,擦着嘴,尽可能地露出最好的笑容,点头示意他已准备好重新开始工作了。有人拍了拍他的背,哈罗德于是笑得更欢了,心里却在想着:总有一天我要为此砍下你的手来的,狗屎堆。

  他们下午4点15分时跑了最后一趟,垃圾车的车厢里塞满了末日教堂的最后一批尸体。在镇里,卡车不得不在滞塞不前的车流中曲曲折折地钻进钻出,但在科罗拉多119号公路上,三辆拖车在外面忙了一整天,把抛了锚的汽车拖开,并把它们都扔在了路两边的沟里。它们停在那儿,就像大孩子掀翻了的玩具似的。

  在坟场里,另外两辆桔黄色的卡车已经停在那儿了。人们都站在四周,他们的手套已经都摘了,露出了苍白的手指和深紫色的指尖,这是因为双手汗津津地一整天都捂在橡胶手套里。他们抽着烟,随意地聊着天。大多数人看起来都显得很苍白。

  诺里斯和他的两个助手现在把这活儿变成了一项技术。他们抖开一张很大的塑料布铺在了碎石嶙峋的地上。哈罗德那辆车的司机、路易斯安那人诺曼·克罗格把车倒到了塑料布的边上。车的后挡板砰地一声落了下来,于是第一具尸体就像部分僵硬了的布娃娃一样跌落到了塑料布上。哈罗德想转过身去,但又怕别人把这看成懦弱。他并不太怕看到它们落下来的样子,只是那声音让他受不了。难以忍受的是它们撞在自己裹尸布上时发出的那种声音。

  垃圾车的引擎声低沉了下来,当车斗开始上扬时发出了一阵液压机的呜呜声。现在车里的尸体纷纷向外跌落,像是下了一阵怪异的人雨一般。那一瞬间哈罗德感到了一阵悲凉,那感觉是如此深沉甚至产生了一阵痛苦。“木头,”他心里想,“他说的真对。剩下来的就只有这个了,只是……木头。”

  “好!”查德·诺里斯叫了一声,克罗格把车向前开然后熄了火。查德和他的助手们拿着耙子走上了塑料布,现在哈罗德终于转过身去了,装作看天会不会下雨,这么做的绝不止他一个人——但他听到了一种声音,这声音以后就常在他的梦境中出现了,这声音是一些零钱从那些死去的男人和女人的衣袋里滚落时发出的,因为查德和他的助手们正用耙子把一具具尸体摆平。这硬币落在塑料布上的声音竟荒谬地令哈罗德想起了那种投筹码入杯的游戏。一股带着些令人作呕的甜味的腐尸的臭气弥漫在温暖的空气中。

  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那三个人已经将塑料裹尸布的四边都折了起来,由于用劲而发出了哼哼声,胳膊上的肌肉都鼓了起来。其他的几个人,哈罗德也在其中,也都加入进去干了起来。查德·诺里斯拿出一把大型的工业用装钉枪。20分钟之后,这部分工作就完成了,那个塑料包躺在地上像个巨大的胶囊似的。诺里斯爬进一辆明黄色推土机的驾驶楼发动了引擎。那把瘢痕累累的大铲子砰地一声放了下来。推土机轰隆隆地向前开起来。

  一个叫魏查克的人,也是哈罗德车上的,脚步踉跄得像个没控制好的木偶似的转身走开了。他手指间还神经质地拈着一根烟。“伙计,我看不了这个了,”在走过哈罗德身边时他说,“这可真是好笑,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我也是个犹太人。”

  推土机推着那个大塑料包滚落在地上挖的一个长方形的长坑里。查德将推土机倒了回去,熄了火,爬了下来。他招手把大家聚在一起,自己向一辆公共工程车走去,抬起一支穿着皮靴的脚蹬在了车的踏脚板上。

  “没法像在球场上那样喝彩,”他说,“但你们干得真他妈不错。我估摸着,咱们今天料理了有将近1000件儿呢。”

  “件儿。”哈罗德心想。

  “我知道这种活儿够让人受的。委员会答应咱们在下个星期前再给加两个人,但我知道这也没法改变你们的感受——就像没法改变我对这事的感受一样。我要说的就是,要是你们已经受够了,觉得没法再干上一天了,那也用不着以后在街上躲着我走。但要是你们觉得没法干了,最他妈要紧的就是明天得找个人来替你。就我所知,这是这地方最重要的工作了。现在还不算太糟,但要是下个月快到雨季的时候我们在博尔德还有两万具尸首没收的话,人们可就要得病了。要是你们觉得还能行的话,明天早上咱们就在汽车站见。”

  “我会去的。”有个人说。

  “我也去,”诺曼·克罗格说,“但今晚上得洗6个小时的澡才行。”有人笑了起来。

  “也算我一个。”魏查克插口说。

  “我也是。”哈罗德静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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