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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不,你让我讲下去,法兰妮。不管你怎么说,这可不是一个荒唐的故事。我又走到窗口前,对他说:‘一共6美元30美分。’他给了我两张5块的纸票跟我说不用找了。接着我说:‘我觉得我想起你是谁了。’他答道:‘嗯,可能是吧。’然后冲着我古怪而冷淡地笑了笑,此时汉克·威廉姆斯一直在唱着进城什么的。我又问:‘你喜欢汉克·威廉姆斯是吧?’我就能想起这么一句话说了。因为我看到,法兰妮,要是我不说点什么的话他马上就要摇起玻璃把车开走了……而那时我既想让他走,又不愿让他走。至少暂时,在我肯定之前不愿他走。那时候我还不懂,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对很多事情都能肯定,不管他心里多么希望如此。”

  “他说:‘汉克·威廉姆斯唱得最棒。我喜欢旅店音乐。’接着他说:‘我要去新奥尔良,要开一晚上的车,明天睡上一天,然后在小酒店里呆上整个晚上。这一样吗?我是说新奥尔良?’我问:‘和什么一样?’他说道:‘嗯,你知道。’于是我说:‘都是在南方,你知道,尽管路边有更多的树。’这话让他笑了。他说:‘可能我还会再见到你的。’但我不想再见到他了,法兰妮。因为他有一双那样的眼睛,就像一个人一直向黑暗里看着,可能已经开始能看到那里有什么了。我想,要是我曾见过那个叫弗拉格的人的话,他的眼睛可能会看起来像那样的。”

  当他们推着车过了马路把车停好的时候,斯图一直摇着头。“我一直想着这事。那之后我还想过买几盘他的磁带,可那些对我来说没用。他的声音……那声音很好听,但却给我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斯图尔特,你说的到底是谁啊?”

  “你还记得一个叫‘门’的摇滚乐队吗?那天晚上在阿内特停下来加油的人就是吉姆·莫里森。我敢肯定。”

  她惊得张开了嘴巴:“但他死了啊!他是在法国死的!他……”但她住嘴不说了,因为想起莫里森的死一直有些可笑的地方,是不是这样呢?这里面有些秘密。

  “他真死了吗?”斯图问,“我可有点怀疑。也许他是死了,我看到的那个家伙只不过是一个看是去像他的人,但……”

  “你真的认为是他吗?”她问道。

  他们现在坐在了楼前面的台阶上,肩并着肩,就像小孩子在等着妈妈叫他们进去吃晚饭一样。

  “是啊,”他说,“我真这么想的。一直到今年夏天,我始终认为这是我遇见过的最奇怪的一件事了。好家伙,怎么会错呢。”

  “而你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她惊叹道,“你在吉姆·莫里森被认为已经死了好几年以后看到了他,而你居然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斯图尔特·雷德曼,上帝把你送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时候,他不应该给你一张嘴,而应该在那个地方给你安上一把密码锁才对。”

  斯图笑了笑。“就像他们在书上常说的那样,几年的时间转瞬即逝了,每当我想起那个晚上——我时不时地就会想起来——我就越来越肯定那毕竟不是他。你知道,只不过是一个长得有点像他的人而已。于是终于让自己不再想这个问题了。但是前几个星期,我发现自己对这一点又疑惑起来了。我又越来越觉得就是他。该死的,他可能到现在还活着呢。那可真是个笑话了,是不是?”

  “就算他还活着吧,”她说道,“也不会是在这儿。”

  “是不会,”斯图赞同地说,“我也不希望他是在这儿。你知道的,我看过他的眼睛。”

  她把手插在他的臂弯里说:“这听起来像个故事。”

  “是的,但这个国家的两千万人中可能也就有一个像这样的……只有关于埃尔维斯·普雷斯利或者霍华德·休斯的能比得上。”

  “别再讲了。”

  “好吧……不讲了。哈罗德今天晚上可出风头了,是不是?”

  “我想这就叫改变话题吧。”

  “我想是的。”

  “没错,”她说,“他确实挺出风头。”

  他听到她的语气有点焦燥,看到她轻皱着眉头连眉毛都皱了起来,不禁笑了。“让你有点心烦了,是不是?”

  “是的,但我不说了。你现在和哈罗德站在一边了。”

  “这不公平,法兰妮。这也让我心烦了。我们开了两次准备会……仔细讨论了每件事做到滴水不漏……至少我们是这么想的……但却冒出来一个哈罗德。他就那么东边敲敲锣西边碰碰鼓地说:‘难道你们不是这个意思吗?’我们就说:‘是啊,谢谢,哈罗德。就是这意思。’”斯图摇了摇头,又说:“每个人都推出来统一选,为什么我们从来就没想到这个呢,法兰妮?这一招可真绝。我们甚至从没谈到过这个。”

  “是这样,我们中没人能确知他们的情绪会是什么样。我想——特别是在阿巴盖尔妈妈走了以后——他们会很消沉,甚至是暴躁的。再加上那个英彭宁说话像只报丧的乌鸦似的……”

  “我在想是不是该想个法子让他闭上嘴。”斯图若有所思地说。

  “但情况并不是这样。他们是那么……兴奋,只因为能聚在一起。你感觉到了吗?”

  “是的,我感觉到了。”

  “简直像再生了一样。我不认为这是哈罗德计划到的事情。他只是抓住了时机而已。”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想他。”斯图说,“我们去搜索阿巴盖尔妈妈的那天晚上,我真替他感到难过。当拉尔夫和格兰到来的时候,他看起来真是可怕,就像要晕了一样。但刚才咱们在外面草坪上聊天的时候,每个人都向他表示祝贺,他看起来就像个充了气的癞蛤蟆一样。就像是他表面上微笑着,心里却在说:‘现在你们看到这个委员会的价值了吧,你们这帮笨蛋。’他就像是一个小时候永远解不开的拼字游戏一样。就像是中国的九连环或者是那种只要拉得对头就能解开的三个铁环一样。”

  法兰妮伸出脚来看着他说:“说起哈罗德,你看我的脚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吗,斯图尔特?”

  斯图审慎地看了看她的脚说:“没有。只不过你是穿着那种从街上买来的难看的‘地鞋’。当然也太大了。”

  她打了他一下:“穿‘地鞋’对脚有好处,所有最好的杂志都是这么说的。而且告诉你,我的脚是7号的,实在是够小的了。”

  “那么和你的脚有什么关系呢?天可够晚的了,亲爱的。”他又开始推起车来,她于是也推车走在他的身边。

  “我想也没什么。只是哈罗德一直看着我的脚。是在开完会以后咱们坐在草地上谈论的时候。”她摇了摇头,皱了皱眉头。“为什么哈罗德·劳德要对我的脚感兴趣呢?”她问道。

  当拉里和露西到家的时候,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手拉手地走着。在这之前,利奥已经进了他和“纳迪娜妈妈”同住的那所房子。

  现在,他们朝门走过来的时候,露西说道:“这可真是一次盛会。我从没想到……”她下面的话突然堵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来了,因为一个黑色的人影从他们门廊的阴影下冒了出来。拉里感到一种热辣辣的恐惧的感觉冒到了他的喉咙口。“是他,”他脑子里疯狂地转着念头。“他来找我了……我就要看到他的脸了。”

  但接着他就奇怪自己怎么会那么想了,因为那黑影原来是纳迪娜·克罗斯,没什么别的了。她穿着一件蓝灰色的质地柔软的裙子,头发松散着,飘飞在肩头,垂落在后背,她的头发是深色的,中间夹杂着银白的颜色。

  她的样子不知怎么让露西觉得像是停在投机商院子里的一辆旧车,她是不由自主这么想的,但随即深恨自己这么想。那是老拉里的说法……老拉里?倒不如说老亚当吧。

  “纳迪娜,”露西用一支手捂着胸口颤声说道,“你简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哦,我不知道刚才怎么想的了。”

  她没理会露西,只问拉里道:“我能和你谈谈吗?”

  “什么?现在?”他转头看了看露西,或者只是以为自己看了……后来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时候露西是什么样了。就好像她的光芒是被一颗星星挡下去了,但那却是一颗暗星,而不是明亮的星。

  “就现在。非得是现在不可。”

  “明天早晨不是……”

  “非现在不可,拉里。要不就再别谈了。”

  他又看了露西一眼,这一次确实是看到她了,看到她的目光从他转向纳迪娜,然后又转向他,脸上是失意无奈的表情。他知道她受到了伤害。

  “我马上就回来,露西。”

  “不,你不会的,”她木然地说。眼睛里已经闪出了泪光。“噢,不,我不相信。”

  “就10分钟。”

  “10分钟,或是10年,”露西说,“她是来带你走的。你有没有带拴狗的皮带和笼头,纳迪娜?”

  对纳迪娜来说,露西·斯旺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她的眼睛只是望定在拉里身上,那双深色的大大的眼睛。对拉里来说,这永远是他见到过的最奇怪也是最美丽的一双眼睛,当你受到伤害,陷入麻烦,或是就要痛苦得发疯的时候,这双眼睛就会来望着你,镇静而深切。

  “我会回来的,露西。”他机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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