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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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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所做的所有事中最接近于一种神圣经历的事情。年轻人往往抵制神圣,因为接受它也就意味着接受了所有经验主义东西的最终死亡,所以哈罗德也是抵制它的。他认为,那个老妇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个女巫,那个黑衣人弗拉格也是。他们自身就是个电台,只此而已。他们真正的法力存在于围绕他们各自的信号组合成的团体中,而这两个团体间存在着多么大的差异埃这就是他的想法。 但停车在尼德兰这条糟糕透顶的主街的尽头,望着他本田牌摩托车的头灯亮起来像猫的眼睛,听着寒风吹过松树林和杨树林发出的哀鸣声,他感觉到了一些超过磁吸引力的东西。他感到有一种巨大的、非理性的力量从西部发出,那种吸引力是如此的强大,以致于他觉得要是再专注地想它的话他会发疯的。他觉得,要是他在这平衡臂上再冒险向外走一些的话,就会失去所有的主见。他就会和原来一样,两手空空。 要是那样的话,尽管不是他的错,那个黑衣人也会杀了他的。 于是他把思绪转开,体会到一个准备自杀的人终于摆脱掉长期困扰他的对于死亡的设想的那种冷冷的解脱感。但要是他愿意的话,今晚就可以去。是的,他可以杀了雷德曼,在近距离内只用一发子弹就能了事。然后他可以一动不动地、冷静地等在那儿,直到那个俄克拉荷马的混蛋出现。再给他的太阳穴来上一枪。听到枪声也没人会吃惊的;因为这儿的活动丰富多彩,许多人都到这里来打鹿。 现在是差10分7点,到7点半的时候他就能把他们俩全干掉了。到10点半或者更晚一点儿,法兰妮才会注意到出事,而到那时候他早走远了,骑着他的本田一路向西,包里装着他的账本。但如果他只是像这样坐在车上听任时光流逝的话是办不成这件事的。 第二下打火的时候本田就起动了,这是一辆好车。哈罗德露出了微笑,接着哈罗德大笑起来,然后完全是在欢呼了。他向桥塘公园开去。 当斯图听到哈罗德的摩托车驶进公园的声音时,已经是暮霭时分了。过了一会儿,他看见那辆本田车的头灯光在山坡车道两侧的树木之间闪烁。然后就看见哈罗德戴着头盔的头在左右转动着找他。 斯图坐在一个石头烧烤台的边上招着手大声喊他,片刻之后,哈罗德看到了他,也招了招手,转弯挂二档骑了过来。 在他们三个渡过了这样一个下午之后,斯图对哈罗德的印象相对好了些……实际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哈罗德的主意实在不错,尽管并没有成功。而且哈罗德还坚持选了去尼德兰的那条路……尽管他穿着厚夹克也一定冷得要命。他停下车来的时候,斯图看见哈罗德脸上那始终挂着的微笑看起来却是一副苦相;他脸上紧绷绷的,面色也太过苍白。斯图想,他一定是因为事情没有任何好转而觉得失望。他忽然为自己和法兰妮对待哈罗德的方式感到内疚,他们一向认为他总是笑容满面和对人的那种过分热情是一种伪装。也许,这个人正在努力为自己的生活揭开新的一页,而他行事的方式有点怪正是因为以前从来也没有尝试过做这样的事,他们可曾真心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呢?斯图认为他们从来也没这么想过。 “什么也没找到吧?”他问哈罗德道,同时轻快地从那烧烤台上跳了下来。 “没有,”哈罗德说,他脸上又出现了笑容,但那是不由自主的,有气无力的。脸色看起来仍然有些古怪而且没有血色。双手都插在衣袋里。 “没关系。这是个好主意。就咱们现在看来,她应该已经回家去了。如果没有的话,明天咱们再来找。” “那可能就得找尸体了。” 斯图叹了口气说:“可能是……唉,可能是的。哈罗德,你来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好吗?” “什么?”在越来越暗的树影里哈罗德看起来像是吃了一惊。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勉强了。 “吃晚饭,”斯图耐心地说,“你看,法兰妮也会高兴你来的。不骗你,她真会很高兴的。” “嗯,可能吧,”哈罗德说,仍然看起来很不安。“但是我……嗯,你知道我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咱们现在最好还是不谈这事吧。说真心话,你们两个在一起挺好的。我知道。”他微笑着,显得更加真诚。那是富有感染力的;斯图也冲他笑了笑。 “随便你,哈罗德。但我们的门对你是敞开的,任何时候都是。” “谢谢。” “不,我要谢谢你。”斯图严肃地说。 哈罗德眨眨眼,不解地问:“谢我?” “在其他人都准备听天由命的时候谢谢你帮我们找她。尽管我们什么也没找到。你愿意和我握握手吗?”斯图伸出了手。有一会儿哈罗德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的手,斯图以为他的好意不会被接受了。但哈罗德把右手拿出了衣袋——手里原来像抓着什么东西,大概是拉链吧——和斯图的手短促地握了一下。哈罗德的手是温暖的,还有一点汗湿。 斯图走了几步站在他前面,向下望着车道。“拉尔夫现在该来了。希望他从那该死的山下来的时候可别出事。他……啊,他来了。” 斯图走到路边上;车道上有另一道车灯光正闪动着向上移,在树屏后闪闪烁烁地像在捉迷藏似的。 “对,那是他,”哈罗德用一种奇怪的呆板板的声音在斯图身后说。 “还有人跟他在一起。” “什,什么?” “看那儿。”斯图指着第一道灯光后面的另一道摩托车灯光说。 “噢。”又是那种奇怪的呆板的声音。斯图禁不住回过头来。 “你没事吧,哈罗德?” “只是觉得累。” 另一辆车是格兰·贝特曼的;那是一辆低动力的机动脚踏两用车,尼克·安德罗斯骑在拉尔夫身后的车座上。尼克邀请他们大家都到他和拉尔夫共用的那间房子里去喝咖啡还有白兰地。斯图同意了,但哈罗德谢绝了,他看起来仍然很紧张也很累。 “他是多么失望埃”斯图心想,他突然意识到这不但是自己头一次对哈罗德产生同情,而且这份同情也来得太迟了一些。他又代尼克邀请了他一遍,但哈罗德只是摇了摇头,告诉斯图今天他简直要不行了。他想他会回家睡上一觉的。 到家的时候,哈罗德浑身颤抖得很厉害,几乎没法把钥匙插到前门的锁孔里去。当门终于打开的时候,他一下子冲了进去,就像怕有个疯子跟在身后似的。他砰地一声关上门,把锁锁上,再上好了闩。然后他倚着门呆了一会儿,头朝后仰着,双目紧闭,觉得自己几乎要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了。然后他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就摸着黑穿过门厅来到起居室,把里面的三盏灯全都点亮了。房间里明亮起来,他觉得有这光明就好多了。 他坐在自己最喜欢的那把椅子中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当心跳不再那么急的时候他起身走到壁炉前,将那块活动的石头搬开,把那本账本拿了出来。拿着它他就感到莫大的安慰。账本是用来记载所欠的债,重要的账单和累计投资额的。所有的账在这上面最后都要结掉。 他走回来坐下,翻到上次中断的地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写道:“1990年8月14日”。他一直写了近一个半小时,手中的笔疾速地来回移动,一行又一行,一页又一页。在写的时候,他的脸上诸般表情依次转换,或是残忍的嘲笑或是阴郁的正直,或是恐惧或是兴奋,或是痛心疾首或是露齿而笑。写完以后,他读着自己写出的东西(“这是我写给全世界的信,而从没有人写信给我……),一边读一边揉着写痛了的右手。 他把账本和那块覆盖的石头放回原处。他感到很镇静;他已把心中的一切都写出来了;他已把他的恐惧和愤怒都倾注在那一页页的纸上而他的决心依然坚定。这感觉很好。有时候把一些事情写下来反而使他的神经更紧张,那时候他心里知道他写的不够真实,或者说没有尽最大的努力把事实之剑的钝刃磨得可以用来砍削——锋锐处可见血。但今夜他能以一种镇静安详的心态将那本子放回去。他的愤怒、恐惧与沮丧都被安全地转移到那本子中了,在他熟睡的时候它就保存于大石之下。 哈罗德拉起一幅窗帘向外面清静的街道望去。仰望着弗拉蒂龙斯山,他镇静地回想着他是多么危险地就要动手了,差一点就要拔出那只0.38口径手枪,打算把他们4个都干掉。那就把他们那个臭不可闻又假充神圣的特别委员会给收拾了。他要是干掉了他们,那剩下的就连个该死的法定人数也凑不够了。 但在最后一刻,仅存的一线理智反而占了上风。于是他放下了枪而与那个无耻的骗子握了手。他也许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这么做,但感谢上帝他是这么做了。天才的标志就在于能忍耐——他要忍。 他现在觉得困了;这是漫长而不平静的一天。 他解开了衬衫,熄灭了两盏油灯,拿起最后一盏要带到卧室里去。在穿过厨房的时候他停下了,登时觉得浑身一片冰凉。 通向地窖的门开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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