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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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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后,黎明开始给天空染上一层亮色,这时再看锡沃拉,比他第一次登高俯看时近不了多少。他愚蠢地喝掉了所有的水,却没想到实际距离比当时看到的要远得多。由于脱水的缘故,他不敢在太阳升起后往前走得太远。在太阳充分显示它的力量之前他就得再次停下来。 在破晓一个小时以后,他发现公路外面有一辆奔驰车,右侧门已经埋进沙堆里,他打开左侧的一个门,把两个皱巴巴像猴子一样的车主拖了出来——戴着镶有许多珠宝的手镯的老太太和长着戏剧化白头发的老头儿。垃圾虫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从点火器上拿起钥匙,转动着打开了车尾箱。他们的手提箱没上锁。他把许多衣服挂到奔驰的窗子上,用石头压祝现在他有了一个凉爽阴暗的窝。 他爬进去睡下。西边几英里外,拉斯维加斯城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微微闪着光。 他不会开车,在监狱里他们没教过他,但他会骑自行车。7月4日,就是拉里·安德伍德发现丽塔·布莱克莫尔因服药过量在睡梦中死去的这一天,垃圾虫搞到了一辆十速车。开始的时候,由于左臂不听使唤,他骑得很慢。第一天他跌倒了两次,其中一次碰到了烧伤的部位,引起了一阵巨痛。凡士林没起作用,烧伤的地方已经化脓,发出难闻的气味。他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得了坏疽病,他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他开始用一种消毒膏混合着凡士林使用,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肯定没什么害处。这两样东西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种混浊的粘糊糊的东西,看起来像米青.液。 渐渐地他能单手扶把骑车了,而且骑得更快。路面很平,大多数时间他都能保持令人晕眩的速度。他克服了烧伤的痛苦以及吗啡产生的轻度头晕,努力保持着平衡。他喝了好几加仑的水,饭量也大得惊人。他思索着黑衣人的话:我会在我的炮兵中给你一个高级职位,你正是我想要的人。这些话多么动听!以前有人真正需要过他吗?他骑车奔驰在中西部炎热的太阳底下时,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喘息着哼起那首叫做“去夜总会”的小曲。他随心所欲地唱着歌词(锡沃拉!颠簸颠簸颠!),不过此时的他已不再疯狂,他只是在前进。 7月8日,尼克·安德鲁斯和汤姆·科伦看见野牛在堪萨斯州的科曼奇县吃草的那天,垃圾虫在达文波特的圣城越过密西西比河,穿过落基岛,贝滕多夫和莫林,来到了衣阿华。 14日这天,拉里·安德伍德在新罕布什尔西部一座高大的白色房子附近醒过来,垃圾虫穿过密苏里北部的康瑟尔布拉夫斯,进入内布拉斯加。他的左臂恢复了一些功能,腿部肌肉也结实了,他拼命赶路,快点儿,再快点儿。 在密苏里西边时,垃圾虫第一次怀疑,也许是上帝亲自掌握着他的命运。内布拉斯加有点儿不对劲,似乎有点儿恐怖,这使他感到害怕。衣阿华似乎也一样……但是不对。以前的每个夜晚,黑衣人都来梦里找他,可是当他进入内布拉斯加以后,黑衣人没有再来。 一个老妇人取代黑衣人来到他的梦中。在这些梦里,他发现自己趴在一片玉米地里,吓得浑身瘫软。那是一个明亮的早晨,他能听见成群的乌鸦在嘎嘎乱叫。前面是一片宽阔的玉米地和剑一样的玉米叶。他不想去看但又无力阻止自己,终于还是用颤抖的手拨开叶子,朝里望去。他看见,在一片空地的中间有一幢老房子。那里有株老树,枝条上挂着一个轮胎。一个黑人老太太坐在门廊里,弹着吉它,唱着一些古老的圣歌。每个梦中唱的圣歌都不相同,其中大部分垃圾虫都听过,因为他以前认识一个老太太,一个叫唐纳德·默温·埃尔贝特的男孩的母亲,她在做家务时曾经唱过许多同样的歌。 这是一个噩梦,倒并不只是因为它的结尾极为可怕。开始的时候,你也许会说,整个梦里没有让人害怕的东西呀。玉米?蓝色的天空?老妇人?晃动的轮胎?这些东西有什么可怕?梦中的老妇人没有扔石头,也没有嘲笑他,何况老妇人并不是那些唱着“在那个伟大的早上”和“再见,亲爱的上帝,再见”之类圣歌的老妇人。扔石头的是世上的卡利·耶茨们。 但是在梦远未结束之前他已经吓得瘫软,好像他窥见的根本不是一个老妇人,而是某些秘密,某些几乎隐藏不住的、似乎已准备好在她周围爆发的亮光,与这炽热的强光相比,加里燃烧的油罐不过是风中的许多蜡烛——这样的强光会烧焦他的眼睛。他唯一想的就是:噢,请让我离开她,我可不想跟她有什么瓜葛,求求你,噢,求求你让我走出内布拉斯加。 这时,无论她在弹什么曲子,总会有一个刺耳的停顿。她朝右看那块空地,他正在那儿透过谷叶的小小缝隙偷看她。她的脸很苍老,布满皱纹,头发稀疏得可以看得见褐色的头盖骨,但她的眼睛却亮得像钻石,充满着令他害怕的光。 她用一种苍老、沙哑但宏亮的声音高喊:“玉米地里的黄鼠狼!”于是他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低头发现变成了一只黄鼠狼一只长皮毛的、黑褐色的鬼鬼祟祟的东西,鼻子长得长而尖,眼睛退化成两个明亮的小圆点儿,手指变成了爪子。他是一只黄鼠狼,一只胆小的捕食弱小动物的黄鼠狼。 他开始大叫,往往就把自己喊醒了,浑身大汗,吓得目瞪口呆。他赶忙用手在身上摸摸,确认自己的人形还在。最后他抱紧脑袋确认它还是人的脑袋,而不是长长的、柔滑光亮的流线型的什么东西,不是毛茸茸的、子弹形状的脑袋。 在内布拉斯加,三天里他走了400英里,极度的恐惧使他恨不得插翅而飞。他来到科罗拉多,在朱尔斯镇附近,梦开始渐渐消失。 (阿巴盖尔妈妈在7月15日醒来——稍迟于垃圾虫穿过赫明福德的北部——打着寒战,又害怕又可怜,可怜谁,为什么可怜,她都不知道。她想她可能是梦见了她的孙子安德斯,他毫无知觉地死于一次枪击事件,当时只有6岁。) 7月18日,在科罗拉多州斯特灵西南部距离布拉什还有几英里的地方,他遇见了那小子。 垃圾虫在夜幕降临时醒来。尽管车窗上挂着衣服,奔驰车还是酷热无比。他的喉咙像一口枯井,表面覆盖着一层砂纸,太阳穴砰砰直跳。他伸出舌头,用手指敲敲,感觉像敲着一根干树枝。他坐起来,刚把手放在奔驰车的方向盘上,就烫得缩了回来。他穿好衬衫,转动门把手想出来。他以为他能出来,但他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忽略了在这8月的夜晚,他已在脱水的状态下维持了多久:两腿没了力气,他倒在同样很热的路上。他呻吟着,像个瘸腿的爬虫,钻进奔驰的阴影中。他坐在那儿,胳膊和脑袋搭在竖起的膝盖之间,喘息着。他病恹恹地盯着从汽车里拖出的两具尸体:老女人枯萎的手臂上戴着手镯,老头戏剧化的白头发乱蓬蓬地盖在干枯的猴子似的脸上。 他必须赶在明早太阳升起之前到达锡沃拉。如果到不了,他就会死掉……就在他目标在望的时候!就连黑衣人也不会比这更残酷,肯定不会! “我愿为你而死。”垃圾虫嘟囔着,当太阳落山时,他站起来,开始朝着高楼、伊斯兰教的尖塔和锡沃拉的大道走去,那儿的灯火已经重新燃起。 当白天的热量溶进沙漠夜晚的寒冷中时,他发现自己更能走了,用绳子绑着的胶底帆布鞋轻一脚重一脚地走在15号州际公路上。他缓缓地走着,脑袋像一朵枯干的太阳花耷拉在胸前,所以在走过带萤光的绿色路标时,他没能看见上面写着的字:拉斯维加斯30。 他正想着那小子,按理说现在那小子应该跟他在一起,伴着双门小轿车直笛的回声一起驶入锡沃拉。但那小子看来是个没用的东西,垃圾虫独自走进荒野。 他抬脚时感觉走上了铺筑的路面,“锡沃拉!”他喊,“颠簸颠簸颠!” 半夜时分,他倒在路边很不舒服地打了个盹。现在那个城市更近了。 他一定会成功。 他确信他一定会成功。 在看见那小子之前,他老早就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那是从东方传来的一阵低沉的、霹雳般的直笛轰鸣声。这声音从科罗拉多州的尤马方向一直传到34号高速路。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藏起来,就像在加里看到几个幸存者的时候那样。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他停在原地没动,只是两腿分开跨在自行车上,不安地回头张望。 轰鸣声越来越大,太阳光反射着铬黄和明亮的桔黄色的什么东西(那是火吗?)。 驾车人看见了他,机枪连发似地一连几次回火,换成低档,固特异轮胎差点变成发烫的碎片剥落在高速路上。接着汽车开到了他身边,没熄火,喘息着像一头驯服或者未被驯服的濒死的动物,驾车人走了出来。但起初垃圾虫的眼睛只是盯着汽车。他熟悉汽车,喜欢汽车,虽然他从来没拿到过驾驶执照。这辆车十分精美,一定有人为它花了几年的工夫,投入数千美元,它是那种通常只能在赛车展览时才能看到的汽车,是个心爱之作。 它是1932年生产的福特牌双门小轿车。它的主人不吝惜金钱,也没有满足于双门轿车的普通革新,他不断改进,把它变成了模仿所有美国汽车的滑稽之作,一个引人注目的科学幻想车,车身用手工漆成滚滚的火焰形状。铬黄的总管几乎有整个车那么长,强烈地反射着阳光。挡风板是凸圆形状;后轮外胎是巨大的固特异轮胎,为了配合它,轮井切削得又高又深。伸在车篷外的怪诞的热导管一样的东西,是内燃机增压器;伸出车顶的黑色中夹杂着余火似的红色斑点的东西,是钢制的鲨鱼翅;车两侧各写着三个字,向后倾斜来显示车速。那三个字是:那小子。 “嗨,你可真是含情脉脉呀。”驾车人慢吞吞地开了口,垃圾虫这才把注意力从油漆的火焰转向了这枚滚动炮弹的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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