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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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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了起来,听着伸腰时那种噼啪的肌肉舒展声。他意识到他不只睡了一小会;他睡了整整一个晚上。他低下头来看看表,明白了为什么太阳的位置不对劲。现在是早晨的9点20分。饿。大白房子里肯定有些吃的东西。罐装汤,没准还有腌牛排。他的胃开始咕咕作响。 起身之前,他跪在河边,脱下衣服,用手撩着水洒在身上。他注意到自己正在变得多么瘦削——他没有力气再发上手网球了。他站了起来,用他的衬衫擦干了身子,又穿上裤子。两块大石头露出小溪的水面。他踩着石头过了小溪。在小溪对岸,他吃惊地愣住了,盯着灌木丛里茂密的方向一动不动。恐惧,那种在他醒来这前就一直笼罩在他心中的恐惧,像爆炸的松节一样突然地燃烧起来,之后又迅速地退了回去。可能是只松鼠或是只花白旱獭,也可能是只狐狸。不会有其他东西。他又毫不在意地转过身去,开始穿过草坪,向着大白房子走去。 半路上,突然一个念头在他的头脑中像一只气泡般升起,然后砰地一声爆炸了。这个念头偶然地、悄悄地产生,但它的暗示却使他死一般地愣住了。 这个念头是:为什么你不骑车呢? 他站在草坪中央,在这个到小溪和房子等距的地方站住,被如此简单的念头惊得目瞪口呆。自从他把他的“哈雷”车开进沟里之后,他就一直步行。步行,使他精疲力竭的步行,再加上阳光的灼晒或是其他与此非常相近以致没有什么区别的事物的折磨,他最终非完蛋不可。要是他喜欢的话,他本可以骑辆自行车。他可以慢些骑,比跑步快不了多少。那样,他现在就可能已经到达了海滩上,选好了避暑住房,把车子存了进去。 他禁不住笑了起来,起初笑得很轻。在周围的一片寂静中,他的笑声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在没有别人在旁嘲笑你的时候,你一个劲地狂笑是表明头脑开始混乱失常的一种迹象。然而,笑声听起来是如此发自内心地真诚,所以去他妈的头脑健康吧。他喜爱这种方式的笑,不加掩饰,听其自然。他站在那里,双手叉在腰间,头向后仰起,面对天空,为自己惊人的愚蠢而发出公牛般的狂笑。 在他身后的小溪边最茂密的灌木丛中,有一双蓝绿色的眼睛始终盯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们一直注视着拉里,看着拉里最后沿着草坪向白房子走去,边走边笑,不时地摇着他的头。他们看着他走上台阶,敲门后才发现门是虚掩着,就消失在门里面。之后,草丛里又是一阵晃动,发出刚才拉里听见却又没有理会的那种细微之声。那个男孩子钻了出来,仍然光着上身,穿着短裤,挥舞着那把屠刀。 接着另一只手伸了出来,抚摸着他的肩膀。那个男孩立刻停了下来。那个女人出现了——她个子高挑,身形挺拔,似乎根本就没有碰动那片树丛。她的头发浓密,亮丽的黑发中夹杂着纯白,引人注目,令人惊叹。头发编成了一条辫子,从她的一只肩膀上垂下来,一直垂到她那高耸的胸前。当你注视这个女人的时候,你首先就会注意到她的身高,之后你的目光就会被她的头发吸引过去,它令你遐想翩翩,使你相信,用目光就能感觉到它粗壮而又油光鉴亮的质地。如果你是一个男人,你会不由自主地想象,那一袭长发在月光下散落于枕头上的情形。你会想象她躺在床上时迷人的姿态。事实上,她从未投入过男人的怀抱中。她是纯洁的。她在等待。她有过梦想。在上大学的时候,一个叫“神灵”的乐队曾走进过她的心扉。她现在又一次奇怪,这个男人是否就是乐队里的一员呢? “等一等。”她对男孩说。 她把男孩那充满痛苦神情的脸扭过来,对着自己平静安详的脸。她知道是什么原因使男孩如此痛苦。 “房子会没事。他为什么会破坏房子呢?乔?” “他走的时候,我们要紧跟着他。” 他恶毒地摇着他的头。 “是的。我们不得不这样做。我不得不这样做。”她感到这种感觉变得强烈起来。他可能不是那种人,但即使他不是,他也与她寻找多年的一条线索有关,现在这条线索正在接近谜底。 乔——这并不是他的真实姓名——狂暴地举起了他的刀子,仿佛要将刀子戳进她的胸膛。她没有作出任何保护自己或是企图逃逸的反应,他的刀子渐渐地低了下来。他转过身来,把刀子向着房子方向刺去。 “不,你不能,”她说,“因为他是一个人,他将领着我们找……”她感到无言可说。她的意思是指其他人。她要说的话是他是一个人。他将领着我们找到其他的人。但她不敢确信这就是她所要表达的意思,或者即使是这个意思的话,她的话里没有夹杂别的含意。她立时感到她正面临两条路的选择。她开始希望他们从没有看见过拉里。她想再次安抚一下那个男孩,但他气愤地闪到了一边。他抬起头,望着那栋白房子,眼睛中闪着怒火和妒意。过了一会儿,他又溜回了灌木丛里,用谴责的目光瞪着她。她跟在他身后,以确信他不会有什么问题。他躺了下来,像婴儿一样蜷曲着身子,将刀子倒立在胸前。他把大拇指放进嘴里,闭上了眼睛。 纳迪娜回到了小溪汇成一个小小的池塘的塘边,跪了下来。她用手掬起一捧水,饮了几口,然后坐了下来,望着那栋房子。她的目光冷静安宁,脸庞极其酷似拉弗尔·玛利娅。 下午晚些时分,拉里沿9号公路的一段林荫路骑车前进时,前头隐现出一个绿色的反光路牌。他停下车看牌子的内容,感到有些惊讶。牌子上说,他正在进入缅因州的度假村。他几乎不敢相信;他肯定在半迷糊半恐惧中走了相当长的距离。他正准备骑上车子再次出发时,突然一个声音——从林子里传来的或者就在头顶上——使他立刻扭回过头来。没有任何东西,只有9号公路与新罕布什尔相连,依旧是那么荒凉。 在那个白房子里停留之后——他在那里吃了些干玉米片,从罐头里挤出一些奶酪,抹在有些变味的饼干上,做早餐的时候——他有一种正在被监视和被跟踪的感觉。他听到了一些声响,甚至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了一些动静。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他全身都充满警觉。任何一丝细小甚至微不足道的情况,都会引起他的警惕;那些细微的甚至不过使他产生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那种被“监视”的感觉,都会使他无休无止地紧张。这种感觉并没有和其他感觉一样让他感到恐怖。它不会让他感到是幻觉或者神志不清的臆想。如果有人正在监视他并躲在一旁,可能是他们害怕他。如果他们对可怜的、瘦弱不堪的、胆小得连摩托车也不敢开到时速20公里的老拉里·安德伍德还感到恐惧的话,那他根本就用不着担心什么。 现在,他双腿跨在他从白房子向东4英里处的一家运动物品商店里取出的自行车上,声音清晰地叫道“如果有人在附近,为什么你不出来。我不会伤害你。” 没有回答。他站在公路上的路标旁边,观察着,等待着。一只小鸟鸣叫着,从空中掠过。没有任何其他动静。过了一会儿,他推着车继续前行。 晚上6点的时候,他到了北贝里克城的一座小镇。小镇位于9号公路和4号公路的交叉点。他决定在这里宿营,明天早晨再继续向着海边前进。 在9号和4号公路交叉路口上有一家小小的商店。他从商店断了电的冰柜里拿出一包六罐装的啤酒。是他从没有尝过的“黑标志”牌——可能是一个地方品牌。他还拿了一大包汉普蒂·邓普蒂牌醋制薯片和两听“壮摩尔人”牌炖牛肉。他把这些东西放进包里,走出门外。 街对面是一家餐馆。就在他从商店出来的这一瞬间,他忽然瞄见两只人影倏地一闪,从餐馆后退了回去,不见了。这也可能是他一时眼睛发花,但他却不这样认为。他想穿过高速公路,去看一看他是否能将他们从藏身之地驱赶出来:好了,好了,游戏该结束了,孩子。但他没有这样做。他知道是恐惧是什么滋味。 相反,他沿着高速公路走了一小段路,推着他的自行车,车把上晃晃荡荡地挂着背包。他看见了学校的砖制院墙,墙内是一排树木。他从小树林中搜寻了足够多的木柴,点起一堆像样的火。火堆点在了学校用沥青铺成的操场中间。附近有一条小河,穿过一家纺织厂,从高速公路下面流过。他把啤酒放在河里降温,还用罐头盒将一听炖牛肉热好,然后坐在操场的一只秋千上,一边从童子军专用的野炊炊具里吃着饭,一边荡来荡去,在篮球场褪色球界间投下一条长长的身影。 他开始想他为什么没对跟踪他的人产生丝毫恐惧感——他确信有人现在在跟踪他。至少有两个人,可能更多。自然而然地,他开始琢磨,为什么他这些天来始终感觉良好,仿佛自那天睡足了觉之后,神经里的一些不良毒素都排了出去。难道真是需要休息吗?就这些,再没有别的原因吗?似乎太简单了吧。 他想,逻辑上看来,如果跟踪者企图伤害他的话,早就会设法这样做了。他们可以在暗地里给他一枪或是至少用他们的武器对他开枪,逼迫他投降。他们也早就拿走想要的东西了……但再一次从逻辑上推理(进行逻辑思考对他很有好处,因为这些天来,所有的思维都因恐惧而变得乱七八糟),他什么东西值得那些人想要呢?目前这种状况,每一个人都能得到想要的任何东西,因为现在几乎没有任何人留下来。以往坐在屋子里,抱着“希尔斯”商品目录表时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可以从全美国任何一家商店的橱窗中随手取来,为什么还要费事去偷、去杀呢,况且还要冒着你的生命危险呢?你只要打碎橱窗,走进去,随手拿就可以了。 你现在可以得到任何东西,除了没有人与你相伴。拉里清清楚楚地明白,现在最缺少相伴的伙伴。他没有感到害怕的真正理由是,他知道,那些人肯定也最需要有人相伴。迟早,他们的渴望会战胜恐惧。他可以一直等到这个时候。相反,过早行动会使他们像一群鹌鹑一样被吓跑,事情可能会变得更糟。两天前,如果他见到一个人的话,很可能也会偷偷地溜走。因为他那时有些精神迷乱,不能做其他任何事情。所以,他现在需等待。他确实非常想见到其他人。后来,他真的见到了。 他走回到小河边涮洗饭碗。他将6听一扎的啤酒从水中捞出来,回到秋千上。“啪”的一声,拉开第一听啤酒的拉环,冲着刚才见到人影的方向举起了啤酒。 “味道真棒!”拉里说着,一口气喝下了半听。 6罐啤酒喝完时,已经是7点半,太阳就要落山了。他把篝火里的余烬踢了出来,收拢起所有的木柴。在半醉半醒、感觉良好的状态下,他骑着自行车上了9号公路。骑了约有1/4英里后,他找到了一家带纱窗走廊的房屋,将车子停在草坪上,取出睡袋,用改锥撬开走廊的大门。 他再一次环顾四周,希望看见他或她或他们——他们仍继续跟着他,他感觉到了这一点——然而,大街上空空荡荡,空无一人。他耸了耸肩,走进屋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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