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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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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沉默出现在两人之间。他们听见远处科亚克在树林中叫着,时间已过正午。 “你知道吗?本质上我是个乐观的人。”终于贝特曼开口说道,“这大概是我对满足的标准不高。所以我在我这一行中不受欢迎。我有自己的缺点,我说得太多,这点你已经发现了。我还是个蹩脚的画家,这你也看到了,我过去还非常不善理财。我有时在发工资前三天靠吃花生酱三明治过日子,我在伍德维尔以在银行开户一周后,就把钱全取光而臭名昭著。不过,斯图,我从不因此而灰心丧气。古怪,却又快乐,这就是我的性格。造成我这样一生的唯一祸根就是我的梦想。自打儿时起,各种生动的梦就时刻在我脑海中萦绕。许多梦都令人压抑。比如一个在桥下钓鱼的年轻人伸出手抓住我的腿,或者一个巫师把我变成了一只鸟……每当这时,我都想张开嘴叫喊,不过什么都没发生,只不过几只奶牛钻了出来。你做过噩梦吗,斯图?” “有时做过。”斯图答道,此时他想起了埃尔德,以及埃尔德如何在他的噩梦中伏击自己,想起了没有尽头、被荧光灯的冷光照亮、充满着回声的走廊。 “你知道吗,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时常做有关性的梦。时常出现这样的梦境:梦里同我在一起的姑娘会变成一只蛤蟆,或一条蛇,有时甚至是一只正在腐烂的尸体。当我长大后,我常梦到失败,梦到自己在堕落,梦见自杀,梦到可怕的意外暴死。其中一个反反复复做的梦是我正在被一架加油站的电梯慢慢地压死。我想这些都是钓鱼梦的变种。我确实相信这类梦是心理学上的催吐剂,做这样梦的人会受上苍的庇护,而不是受到诅咒。” “如果你忘掉它,它就不会越积越多。” “没错。有许多种圆梦的方法,弗洛伊德算是最著名的一位了,不过我一直认为它们只是起到简单的清除功能,没什么太多的作用,梦只是心理学家减少压力的途径。而那些不做梦的人,或那些醒来就把梦忘掉的人在某些方面精神上是呆滞的。不管怎么说,做噩梦唯一可行的补偿就是醒过来,意识到这只是一些梦而已。” 斯图笑了笑。 “不过不久前,我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像被电梯压死这类的梦,它总是不断的重现,但与最近做的梦相比,那根本算不了什么。它与我以前做过的梦也不一样,又有些相似的地方。就好像……好像它是所有噩梦的浓缩。当我醒来的时候,心情糟透了,就仿佛那不是个梦,而是某种幻觉。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疯狂。” “到底是个什么梦。” “有关一个男人的梦。”贝特曼平静地说,“至少我认为是一个男人。他站在一个很高的建筑顶上,或者是站在一个悬崖上。不管是什么,反正它很高,离地足有几千英尺。当时已几近黄昏,太阳正在落下,但他向东方望着。有时他好像下身穿着一条蓝色牛仔裤,上身穿着黑色粗斜纹夹克,不过更多的时间他像是裹着一身长袍,头上戴着兜帽。我从没有看到过他的脸,不过我却可以看见他的眼睛。他长着一双红眼。而我觉得他在一直寻找我,并且迟早他会发现我的,要么我得身不由己地走到他面前……而那意味着我生命的终结。因此,我想大声叫喊……”他不安地耸了一下肩停了下来。 “这时候就醒了?” “对。”他们看着科亚克颠颠地跑了回来。科亚克把鼻子伸到了铝盘子里吃完了最后一点蛋糕,贝特曼拍了拍它。 “算了吧,这只是个梦。”贝特曼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当他膝盖快伸直时,又向下缩了一下。“如果我接受心理分析的话,那些家伙准得说这个梦反映了我潜意识的恐惧,害怕某些会让所有这一切再次发生的领袖人物。也可能是对技术的恐惧。因为我确实相信所有发展着的新社会——至少在西方如此——会把技术当作他们的基矗这很可悲,本来不必如此,但又不得不如此,因为我们解脱不掉了。他们不会记住,或者说他们不想记住我们过去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的情景。肮脏的河流、臭氧层的大洞、原子弹、大气污染。他们将记住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暖暖和和度过夜晚。你发现了吧,我是一个勒德派人士。但那个梦……它一直困扰着我,斯图。” 斯图没说什么。 “噢,该回去了。”贝特曼轻松地说,“我有点醉了,我看今天下午有雷阵雨。”他走回到那边空地开始收拾了起来。几分钟后他推着个手推车回来了。他将钢琴凳降到最矮后放到了手推车里,然后又把调色板、冰盒一一放了进去,最后又将他那二流的画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所有物件的最顶上。 “你一直就这样推着它走到这儿的吗?”斯图问道。 “我一直推着它走,直到看到我想画的东西。我每天都到不同的地方。这是种很好的锻炼。如果你向东走,干嘛不跟我回伍德维尔,到我家过夜?我们可以轮流推车,我还在那里冰了6罐啤酒,可以伴着我们很舒服地回家。” “好,就这样。”斯图说。 “好伙伴,我要说一路,一直说到家。你落在饶舌教授手里了,东德克萨斯佬。如果我让你厌倦了,让我闭上嘴就是了。我不会生气的。” “我愿意听你说。”斯图说。 “这么说,你真是上帝派来的了。走。” 他们就这样开始沿着302号公路走了下去,他们其中的一个推着车子,另一个人则喝着啤酒。不管谁推车,谁喝啤酒,总是贝特曼在说话,他那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中间几乎没有停顿。科亚克在他们旁边欢快地跑着。斯图一会注意听着贝特曼的侃侃而谈,一会思绪又信马由缰不知跑到哪去了。贝特曼所描述的情景使他深感不安:几百个小部落,其中一些非常好战,这些部落住在全国各地,成千上万件毁灭性的武器像小孩子玩的积木似地散布在那里。不过奇怪的是,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格兰·贝特曼的梦境:在高高的建筑物或者悬崖顶部站着的那个没有脸孔、长着对红色眼睛的人。他背对着落日,不安地向东方张望着。 没到午夜他就醒了,醒来时浑身是汗,心里担心做梦时会不会叫出声来。不过在另一间屋里,格兰·贝特曼的呼吸缓慢而均匀,没有受到打扰的迹象。在过道里他可以看到科亚克趴在爪子上睡着了。屋里面沐浴在明亮月光中摆设就像是在仙境里一般。 当斯图醒过来时,手撑着坐了起来,现在又躺了下来,把身子贴到了湿漉漉的床单上,他把手臂挡在眼睛上,不愿再记起刚才的梦,但仍无法摆脱掉它。 他在梦中又回到了斯托威顿。埃尔德已经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那地方是一个空荡荡的坟墓。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人,他找不到出去的路。开始时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恐惧。他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慢慢走,别跑。”但不久他就跑了起来。他的步子越迈越快,并忍不住地想回头张望,那种想弄清楚后面的声音只是回声的想法越发不可抑制。 他经过了下个个紧闭着的办公室。门上乳白色的磨砂玻璃上写着黑色的字。他走过了翻倒的推床,走过了白裙子缩到大腿根的女护士的尸体,她那乌黑色狞笑着的脸盯着在房顶日光灯照射下发出冷光的冰盒。 最后,他开始跑了起来。 他越跑越快,一扇扇门从他身旁一闪而过,他的脚在亚麻地毯上快速地跳动着。白色空心砖墙上刷着橙色箭头。路标。开始时这些路标还显得正常:“放射科”、“乙号走廊通往试验室”、“无有效证件请勿进入”。过了一会他来到了这座建筑的另一部分,这部分建筑从来没看过,也不想看。墙上的漆开始剥落、龟裂。一些日光灯黑着,余下的则发出嗡嗡的响声,就像困在纱窗中的蚊子。许多办公室的磨砂窗户已经破碎,透过破碎的窗户他可以看到屋里一遍狼藉,躺满了死状痛苦的尸体。到处是血。这些人不是死于流感,而是被杀死的。尸体上到处是刀伤和枪伤,还有被钝器打击才会出现的创伤。死尸的眼睛都圆睁着,突出在外边。 他沿着一个停着的电梯中向下爬去,钻进了一条长长的四周嵌着磁砖的黑暗隧道。隧道的另一头办公室更多,门都漆得黑黑的。墙上是鲜红色的箭头。日光灯在嗡嗡作响。墙上的路标写着:“此路通向激光武器”、“响尾蛇导弹在这此”、“传染病室”。当他看到指向右转弯的箭头和它上面写的令他快乐无比的“出口”时,竟兴奋地哭了。 他转过了弯,门开着。门外是迷人的夜晚。他冲了过去,突然一个身影插了进来挡住了他,正是那个穿着牛仔裤和粗斜纹布夹克的人。斯图猛地停了下来,叫喊声像锈铁块一样地堵在了他的嗓子里。当那个人走入到闪烁的日光灯下时,斯图看到他的脸上有一块黑色的阴影,阴影上面嵌着两只血红毫无生气的眼睛。没有生命,只有一丝幽默,一种跳动的、疯狂的喜悦。 黑衣人伸出手,斯图看到那手上在滴着血。 “天哪!”从黑衣人本应是脸部的空洞处传出低语声。 斯图醒了过来。 科亚克在厅中发了一声呻吟,又轻声地嗥了几声。睡梦中爪子还抽搐了一下。斯图想狗也会做梦。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做梦,甚至偶然做做噩梦。 但是,他过了许久才入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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