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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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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奥甘奎特市中心有一个小公园,里面摆着一门南北战争时期的大炮,还矗立着一座战争纪念碑,公园因而显得更加完美。格斯死后,法兰妮·戈德史密斯来到这里,在一池小水塘边坐下,百无聊赖地向水中扔着石子,看着石子在平静的水面激起的水波不断扩散,一直撞到池边的睡莲,变成细碎的涟漪。 前天,她带格斯到海滩边的汉森家时,曾担心如果再多耽搁一会儿,格斯可能就走不动了,格斯也许就会在那间靠近公共海滩停车场的又闷又热的小屋里度过“最后时刻”。这是她的祖先形容死亡的婉转说法,令人毛骨悚然,但又十分贴切。 她以为格斯熬不过那一夜了,当时他发着高烧,处于一种癫狂状态。他从床上掉下来两次,甚至围着老汉森先生的卧室踉踉跄跄地转起了圈子,时不时撞翻东西,摔倒了又爬起来。他向并不在那儿的人大声说话,用时而狂喜时而绝望的目光注视着他们,最后竟使法兰妮开始认为格斯的那些隐身伙伴确实存在,而她才是虚幻的幻影。她不断乞求格斯回到床上去,但是对格斯来说,她好像根本就不存在。她必须时时躲开他,给他让道。否则的话,他肯定会把她撞倒,从她身上踩过去。 最后,格斯终于栽倒在床上,从极度的兴奋状态变得不省人事,呼吸也异常沉重,仿佛就要窒息过去,以至法兰妮认为最后时刻到了。但第二天早上,当她进屋看他时,发现他正坐在床上,读着一本从书架上找到的西部小说。他对她的照顾表示感谢,并十分真诚地说,他希望昨晚没说什么让人尴尬的话,没做出难堪的事。 当她告诉他没有时,格斯疑惑地扫视着屋中一片狼藉的景象说,他感谢她这样说。她做了点汤,格斯胃口大开,全部喝了下去。之后,格斯抱怨没有眼镜看不清书上的字,他的眼镜一个星期前在他在城南的街障上值班时给摔坏了。她不顾他无力的抗议,拿过书来,为他朗读了那位生活在北方的黑人妇女写的西部小说中间的4章。小说的书名是《林费尔的圣诞节》。故事中的主人公约翰斯·托纳尔警长似乎同咆啸石镇的闹事分子怀俄明有了些过节,更要命的是,他找不到任何东西作为圣诞节礼物送给他年轻可爱的妻子。 法兰妮在离开格斯时,心情已经相当乐观,认为格斯可能正在恢复健康。但是昨天晚上,他的病情再次恶化,今天早上7点45分,也就是一个半小时前他死了。格斯在最后时刻一直很清醒,只是不知道自己目前的状况有多严重。他热切地告诉她,他想吃苏打冰淇淋,就是他父亲在每年的7月4日和9月第一个星期的劳动日时在班戈举办集市上给他吃的那种。但是当时奥甘奎特已经停电了,从电动钟表上看,停电的时间是6月28日晚上9点17分,因此整个镇子里都找不到冰淇淋。她不知道镇里是否有人有汽油发电机,并且有一台冰箱接在发电机的应急电路上,她甚至想到了去找哈罗德·劳德问问,这时格斯开始了最后的喘息。这绝望的喘息一共持续了5分钟,在这5分钟里,她一只手扶着格斯的头,另一只手拿着布接在格斯嘴巴下面,挡住他嘴里不断流出的浓痰。一会儿就结束了。 法兰妮用一块干净的床单盖住格斯,把他留在老杰克·汉森的床上,从那里可以俯看下面的大海。随后她就来到了公园,一直坐在这里向水塘里扔石子打水漂,头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感到现在最好什么都不想。这与她父亲去世后那天隐蔽她真实感情的那种冷漠不同。自打父亲去世后,她渐渐地恢复了正常。后来,她在内森的花房买了一株玫瑰花,把它细心地栽在了彼得的墓碑旁。她想,它会在这里好好地守着的。在照看格斯走完他生命的最后里程后,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想对她来说是一种休息。这与她以前经历过的疯病发作前的感受大不相同。那种感受就像是穿过一条灰暗肮脏的隧道,隧道里充满了各种可以感受到,但却看不到的幽灵。那是种她再也不愿穿过的隧道。 她想,她必须马上考虑下一步该干什么。她想到了哈罗德·劳德,不只是因为她和哈罗德是目前这一地区仅剩的两个人,还因为她对没人监视哈罗德究竟会干些什么心里没底。她不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实际的人,但眼下她不得不这样做。她仍然不太喜欢他,但至少他一直在努力表现得得体些,作出正派样子来,只是还用他那种奇怪的方式罢了。 4天前,他们见了一面,之后可能是出于对她的尊重,使她能有机会独自表达对父母悲哀之情,哈罗德离开了她。但她仍能不时地看到哈罗德开着罗伊·布兰尼根的卡迪拉克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有两次,她甚至可以听到顺风从卧室窗户中传来的他打字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虽然劳德的住处离她几乎有1英里半,但是仍能听到他的打字声,这一事实似乎让人进一步感到所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她觉得有点好笑,哈罗德既然弄到了卡迪拉克,怎么就没想到去弄一部无声电动打字机来取代他那台手动打字机。 当她掸着短裤站起来时,心里想的已不是他现在能否有一部电动打字机的事了。冰淇淋和打字机已是过去的事了。这使她产生了几许怀旧的伤感,她发现自己又在十分困惑地想着这场灾难是怎样在几个星期内降临的了。 不管哈罗德怎么说,这儿一定还有其他人。政府构机虽然暂时散了,但他们一定会找到分散开的人,重新把它建立起来。不过,与其说她现在想的是眼下的“权威”是那么需要拥有的东西,不如说她在想奇怪为什么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对哈罗德负有责任。事实就是如此。 她离开了公园,慢慢地沿着梅恩大街向哈罗德家走去。此时天气已渐渐暖和起来,但海面吹来的阵阵微风依然使人感觉十分清爽。她突然产生了一股冲动,想走下海滩找一根嫩海带,一点点地把它吃掉。 “天哪,你真让人讨厌。”她大声说道。当然她并不让人讨厌,她不过是怀孕了。这个星期想吃海带,过几天想吃的可能会是百慕大洋葱三明治,上面抹着辣酱。 她在离哈罗德家还有一个街区的街角上停了下来,心里暗自吃惊,自己想到自己“微妙的状况”究竟有多久了。以前,她一直觉得“我怀孕了”的想法不知隐藏在头脑中的哪个奇怪角落里,就像一些她总忘记收拾起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何时就冒了出来。星期五以前我一定要把这件蓝衣服送到清洗工那儿去,几个月后我就得把它挂在衣柜里了,因为我怀孕了。我该洗个澡,因为怀孕,几个月后我洗澡的样子就会像只鲸鱼在洗澡间里。我得给车子换机油了,免得发动机出毛病,不知道西特高那儿的约翰尼知道我怀孕后会怎么说。但是,她现在可能已经习惯这种想法了。不管怎么说,她怀孕已经快3个月了,已经度过1/3的怀孕期了。 她第一次不安地想,到时候谁来给她接生呢。 从劳德夫妇房后传来了手动割草机齿轮发出的单调的咔哒咔哒的响声,当法兰妮从房角出现时,她所看到的奇怪景象使她直想放声大笑,她强忍住才没笑出声来。 只穿着一条又紧又小的蓝色泳裤的哈罗德正在修剪草坪。他那白晰的皮肤上汗珠闪闪发光,长发紧贴在脖子上,这样说有点夸他了,但看上去头发确实刚洗过。短裤勒起的腰、腿部的肥肉尽情地抖动着,脚踝以下被割下的草染成了绿色。他的背已经发红,不知是干活干的,还是太阳晒的。 哈罗德根本不是在割草,而是在狂奔。劳德夫妇屋后的草坪向下一直延伸到一堵别致的爬满藤蔓的石墙边,草坪中间有一座八角凉亭。她和埃米还是小姑娘时,经常在这里玩。一种突如其来的怀旧之情刺痛了法兰妮,她回忆起过去的日子。那时她们会为夏洛特的小说《网》的结局而流泪,会为学校中最可爱的男孩丘奇·梅奥喜极而泣。劳德草坪有点英式风格,碧绿而宁静,但现在却有一个穿着蓝色泳裤的汉子闯进了这田园般的景色之中。草坪的东北角有一排桑树将劳德家的草坪与威尔逊家的草坪隔开,当哈罗德转弯时,她可以听到哈罗德奇怪的喘息声。他把身子压在割草机的丁形手柄上,顺着草坪的斜坡呼啸而下。割草机的刀刃呼呼作响,割下的草如绿色的气流喷射出来,盖住了哈罗德的小腿。他已经修剪了大约半个草坪,剩下的部分只是草坪中央凉亭周围的方形草坪。他在斜坡下掉过头来,又呼啸着向回跑,先是消失在凉亭背后,然后又钻了出来,身体俯在割草机上,就像是一级方程式比赛的车手。跑到一半时,他看到了她。就在同时,法兰妮胆怯地叫道:“哈罗德?”,她看到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嘿,”哈罗德回答道,更确切地说是在尖叫。她使他从自己的世界中惊醒了过来,一时她竟害怕在干活的兴头上将他惊醒,这会使他心脏病发作。 然后,他向房子奔去,把割下的草踢得乱飞。她闻到了草在夏日照射下发出的芳香。 她向前追了一步,大声问到:“哈罗德,怎么了?” 这时他已咚咚跑过门廊的台阶。房子的后门是开着的,哈罗德一头钻了进去,砰的一声把门带上,随后就悄无声息了。一只松鸭尖声地叫着,不知什么小动物在石墙后的树丛中弄出嘎嘎的响声。割草机被扔在离凉亭不远的地方,就是在这个凉亭里,她和埃米拿着巴尔比耶厨房里的杯子喝饮料,小手指优雅地翘着。 法兰妮站在那儿一时拿不定主意,最后她走到门前,敲了敲门。没有动静,但她可以听到哈罗德正在屋里的某个地方哭。 “哈罗德?” 没人答应。哭声仍在继续。 她走进了劳德家的后厅,后厅昏暗凉爽、弥漫着一股香味。后厅左面劳德太太的冷藏室开着门,她仍记得在这里总可以闻到干苹果和桂皮发出的诱人气味。 “哈罗德?” 她穿过后厅向厨房走去,哈罗德就坐在餐桌旁。他的双手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被草染成绿色的脚放在劳德太太那曾经一尘不染已经褪色的亚麻桌布上。 “哈罗德,怎么了?” “走开!”他噙着泪水大声叫道。“走开,你讨厌我!” “不,你这人不错,哈罗德。可能你不是最棒的,但你真的不错。”她顿了顿。“事实上,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要说的是,你现在是整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 这段话似乎使哈罗德哭得更厉害了。 “你要喝点什么吗?” “饮料,”他答道。他用力吸了口气,擦了擦鼻子,眼睛仍盯着餐桌,接着他说:“它有点温乎乎的了。” “没错,是这样。你是在镇上压水井那儿打的水吧?”像许多小镇一样,奥甘奎特在镇会议厅后面仍有一口压水井,最近40年里它早已失去了水源的作用,人们更多地把它当作一处怀旧的遗迹。旅游者经常在此照像。就是那种我们度假常去的海边小镇上的压水井,古朴而精巧。 “对,我就是在那儿打的。” 她为俩人各倒了一杯水,然后坐了下来。心想,我们应当在凉亭喝它,并且在喝它时翘起小拇指。“哈罗德,到底怎么了?” 哈罗德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怪笑,笨拙地将杯子举到嘴边,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放在桌上。“怎么了?什么怎么了?” “我是说,有什么特别的吗?”她尝了口他的饮料,强忍着才没有皱起眉头。还挺凉,哈罗德一定是刚刚打来水,但是他忘了放糖。 终于,他抬起头看着她,他的脸上挂着泪珠,一副欲哭的样子。“我要我妈。”他说。 “哈罗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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