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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你说她自私,”彼得一边说一边继续低头注视着妻子静止的、无比震惊的面孔。“其实自私的人是你自己。自从弗雷死后,你就再也不去关心法兰妮了,因为你断定,付出的关爱越多,受到的伤害就越大,于是你觉得,还是只为自己活着更安全。这就是你的出发点,你所做的桩桩件件事情的出发点。这间房子。你关心家族的每一个死者,却唯独忽视了活着的人。当她走进这间房子来告诉你她的难处,寻求你的帮助的时候,我敢说,你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花园俱乐部的女士们会怎么说,或者这会不会影响你参加埃米·劳德的婚礼。伤害可以是改变的理由,但世界上所有的伤害加在一起也无法改变事实。你从来就是自私的。”

  他伸手去搀她。她站起来,梦游一般。脸上还保留着刚才的表情;眼睛还是大睁着,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冷酷暂时还没有回到这张脸上,但法兰妮隐隐觉得,那不过是瞬间就会来临的事情。

  果然。

  “一直迁就你是我的过错,因为我想避免任何不愉快,因为我想保住婚姻这条船。你看,我也是自私的。后来法兰妮上学了,我想,这下好了,卡拉可以随心所欲了,而且她这样做不会再伤害到任何人,除了她自己。虽然人们在伤害别人的时候自己并不知道,噢,他们大概以为并没有伤害别人吧。可是我错了。以前我也一直错着,可是从来没有这一次那么严重。”他伸出双手,轻轻地,却是有力地,抓住了卡拉的双肩。“听着:我现在是以丈夫的身份跟你说话。如果法兰妮需要一个安身之处,她可以在这里安身跟从前没有区别。如果她需要钱,她可以从我的钱包里拿跟从前也没有区别。如果她决定要这个孩子,那么你看着吧,她也会有自己的婴儿送礼会。你大概以为不会有人来,可实际上她有的是朋友,要好的朋友,他们一定会来的。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如果她想让婴儿受洗礼,洗礼就在这间房子里举行。就在这间该死的客厅。”

  卡拉张开了嘴巴,开始有声音从里面发出来。起初那是一种奇怪的声音,仿佛炉火上的茶壶在哧哧作响,接着变作了尖厉的哀叫。

  “彼得,这屋子的棺材里躺着你亲生的儿子!”

  “是的。所以我想不出更好的地方来为一个新生命做洗礼”,他说,“弗雷的血亲,活着的血亲。至于弗雷,他在很多年前就死去了,卡拉。他的躯体早已经变成了虫子的食物。”

  她听得尖叫起来,双手捂住了耳朵。他俯身把她的手拿开。

  “但是虫子还没有吃掉你的女儿和你女儿的孩子。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一条活着的生命。你的行为像是要把女儿赶走,卡拉。如果你这么做了,你还会有什么?除了这间房子和一个为此恨你的丈夫,你将一无所有。如果你赶走了你的女儿,你就会失去我们三个人,你会像失去弗雷一样失去我和法兰妮。”

  “我想上楼躺一会儿,”卡拉说,“我觉得恶心。我想我最好还是躺一会儿。”

  “我来扶你。”法兰妮说。

  “你别碰我。找你爸爸去吧。看来你和他能把事情解决得非常圆满。在这个镇上,你算把我毁了。你哪怕闯进我的客厅,往地毯上扔泥巴,往我的钟里塞炉灰呢,法兰妮?为什么偏偏不这么做?为什么?”

  她笑起来,推开彼得走过去,进了大厅。她歪歪斜斜,像个喝醉的酒鬼。彼得想用胳膊揽住她的肩膀,她露出牙齿,像猫一样对他“嘶嘶”叫着。

  靠着红木栏杆的依托,她一步一步缓缓地攀上楼梯,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逐渐变作呜咽;那呜咽中夹杂着几分撕裂和无助,听得法兰妮想尖叫,想呕吐。她父亲的脸色像一块灰白的亚麻布。楼梯上,卡拉转过身,摇摇晃晃的样子让法兰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那么一刻,法兰妮甚至觉得她就要整个地滚下来。她看着他们,像是要说话,但她终于转回身去。片刻之后,卧室的门关住了她伤心欲绝的哭声。

  法兰妮和彼得呆呆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角落里的老爷钟若无其事地滴答着。

  “顺其自然吧,”彼得平静地说,“她会回心转意的。”

  “会吗?”法兰妮问。她慢慢地走到父亲跟前,靠着他,彼得伸手搂住了她。“我可不这么认为。”

  “不要紧。现在咱们别去想它了。”

  “我得离开这儿了。她不愿让我呆在这儿。”

  “你必须留下。当她万一想通了,发现自己仍然需要你留下的时候,她应该马上能看见你。”他顿了顿,“至于我,法兰妮,我现在就需要你留下。”

  “爸爸!”她说着,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哦,爸爸,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嘘,”他用手摩挲着她的头发,不让她再说下去。目光越过她的头顶,他可以看到午后的阳光穿过凸肚窗柔和地射进屋内,像以往的每一天,金色的,静静的阳光,照着博物馆,也照着天堂。“嘘,法兰妮;我爱你。我爱你。”

  第13章

  红灯还亮着,气泵发出嘶嘶声。大门打开了。进来的人没有穿白大褂,只戴着一个小巧发亮的鼻式过滤器,看上去有点像两齿银叉,就是女主人留在餐桌上用来从瓶子里往外夹橄榄的那种。

  “嘿;雷德曼先生,”他说着,走进这间房屋。他伸出手来,戴着薄薄的透明胶手套,斯图对他这身防护装束大吃一惊,同他握了握手。“我叫迪克·戴茨。丹宁格说要是没人告诉你比分是多少你就再也不玩球了。”

  斯图点点头。

  “好。”戴茨坐到床边上。他个子不高,皮肤棕色,看上去像迪斯尼动画片中的小矮人。“那么你想知道什么呢?”

  “首先,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不穿一身那样的太空服。”

  “因为杰拉尔多说你不传染人。”戴茨指着双格窗子后面的一只小白鼠。这只小白鼠装在笼子里,而站在笼子后面的是面无表情的丹宁格本人。

  “杰拉尔多,是吗?”

  “你朋友患的这种疾病很容易从人身上传给小白鼠,反过来也一样。如果你是传染人,那么我们估计杰拉尔多现在就死了。”

  “但是你不要冒风险,”斯图干巴巴地说,并用大拇指翘了翘鼻子上的过滤器。

  戴茨不屑一顾地笑着说:“那管不着我。”

  “我得了什么病?”

  戴茨好像预先排练过,很流利地说:“黑头发,蓝眼睛,黑不溜秋

  ……”他贴近看了看斯图,“没意思,是吗?”

  斯图不作声。

  “想打我吗?”

  “我不认为那会有什么好处。”

  戴茨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鼻梁,好像塞子太靠上了,鼻孔有点难受。“听着,”他说,“越是看上去事情很严重的时候,我就越爱开玩笑。而有些人则抽烟或嚼口香糖。正是用这种方式我才憋得住,就这些。我不怀疑很多人还有更好的方法。至于你得的病,咳,就是到了丹宁格和他的同事的病情能够弄清时,你的病也一点儿查不出来。”

  斯图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而,不知怎么的,他有一种念头,这个矮小的男侏儒已经察觉出他那面无表情的脸上有着一种突然的和深深的解脱。

  “其他人都得的什么病?”

  “对不起,那是机密。”

  “坎皮恩那伙计是怎么得的?”

  “那也是机密。”

  “我猜,他是在军队里,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事故。就像30年前犹他州那些羊群发生的事情一样,只不过更糟糕些。”

  “雷德曼先生,我只要告诉你发烧了,或着凉了,我就得坐牢。”

  斯图用手摸着他那把新胡茬。

  “你应该高兴,我们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戴茨说,“你知道这一点,对吧?”

  “那样我可以更好地效力国家,”斯图干巴巴地说。

  “不,严格地讲,那是丹宁格的事,”戴茨说,“在这些事情的策划中,丹宁格和我都是小人物,不过丹宁格甚至比我还校他是一个小萝卜头,别的什么也不是。按理说你应该高兴才对。你知道,你也是保密的。你已经从地面上消失了。如果你了解太多,那些大人物也许会决定采取最安全的办法,让你永远消失。”

  斯图闭口不言。他有些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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