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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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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日落之后的某个时刻,他们袭击了他。当时他正沿着27号国家公路往前走。这条公路离穿过小镇的主街差不多有一英里。再往前走一二英里,他就要向西拐上63号公路,从那里开始北上的漫漫旅途。大概是刚才喝了两瓶啤酒的缘故吧,他感觉有些迟钝,但已经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就在他努力回忆躺在酒吧另一头的四五个本地人时,他们从藏身的地方钻出来,朝他冲了过来。 尼克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反抗。他击倒一个,又重重一拳打破另一个人的鼻子,血流了出来。有那么一两次,他甚至认为自己有希望击退他们。他不发一声的搏斗让他们多少有点不安。他们下手并不狠,大概以前干这种事的时候没遇到过什么麻烦,当然也没有想到,在这个背着背包瘦削的青年这里,会遇到这么激烈的反抗。 他的下巴上挨了一下,有人用一枚类似图章的戒指打破了他的上唇,一股血流暖暖地涌进嘴里。他往后一个趔趄,被人扭住了双臂。他拼命挣扎,刚挣脱出一只手,又有一拳打来,像滑落的月亮,掉在脸颊上。在右眼闭上之前,他又看到了那枚戒指,在星光下闪着幽幽的光。他眼前金星乱蹿,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飘散,飘散,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 他又惊又怕,更加拼命地挣扎。戴戒指的男人来到他面前,尼克害怕再次被击中,抢先抬脚,踢在他肚子上。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起脚再踢,又是一阵透不过气的喘息声,像一只患了喉炎的狗。 其他人包抄过来,在尼克的眼中,他们只是一群影子,一群肌肉发达的影子,穿着灰色衬衫,挽着袖子,露出强壮黝黑的二头迹脚蹬粗短的工作鞋,杂乱油腻的头发搭拉到眉毛上。在最后一线日光就要消失的时候,这一切像噩梦般地开常鲜血流进他圆睁的眼睛里。背包被扯掉了,拳头雨点般地落下来,他成了一个没有骨头的布娃娃,在行将断裂的钢丝绳上颤悠。他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耳边只有拳头落下时急促的喘息声,和旁边茂密松林里夜莺清脆的叫声。 戒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抓住他,”他说,“抓住他的头发。” 几只手同时抓住了他的胳膊,有一双手插进尼克蓬松的黑发里。 “他怎么不叫呢?”又一个人不安地问道,“他怎么不叫呢,雷?” “我说过不要叫我名字,”戒指说,“我他妈的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叫。我要给他点颜色瞧瞧。狗日的刚才踢我。该死的,不要命的家伙。” 拳头划了个弧线,落了下来。尼克的脑袋猛地往旁边一歪,戒指划破了脸。 “抓住他,我再说一遍,”雷嚷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拳头又落下来,尼克的鼻子像被打坏的,滴着液汁的西红柿。牛喘一般地大口呼吸着。意识只剩下细细的一条线。他只得张开嘴巴,大口地呼吸夜晚的空气。夜鹰又叫起来,甜美的独唱。尼克这次听到的并不比上次多。 “抓住他,”雷说道,“抓住他,该死的。” 又是一顿拳头。两颗门牙随着拳头的挥舞被打落。他最大的痛苦是无法叫喊。两腿也起不到支撑身体的作用了,一点点地软瘫下来,背后的几只手捉住他像拎着一只面袋。 “雷,够了,你想弄死他吗?” “抓住他,狗日的刚才踢我,我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路面撒满了灯光,两旁的矮树丛里,夹杂着高大的老松树。 “哦,主啊!” “扔了他,扔了他!” 是雷的声音,但他似乎已经走开了。尼克模模糊糊地感到庆幸,他所剩无几的意识已多半被嘴里极度的疼痛所占据,舌头能感觉到牙齿的碎块。 几只手推搡着,把他弄到了马路中央。迎面而来的灯光整个儿罩住他,像站在舞台中间的演员。刺耳的刹车声。尼克摇晃着胳膊,努力想挪动双腿,可是两腿根本不听使唤。他们把他交给了死神。他跌倒在砂石路面上,四周接二连三地响起尖厉的刹车声和轮胎摩擦声。他木然地等着车轮从身体上辗过,起码,他不会再感觉到嘴里的疼痛。 几块溅起的石子打在脸上,眼看着一只轮胎在离自己脸不到一英尺的地方停下来,一块白色的小石子嵌进了汽车轮胎缝里,像夹在指间的一枚硬币。 石英碎片,他的脑子里闪过支离破碎的概念,接着昏了过去。 尼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铺上。床板很硬,这三年来,他还睡过比这还硬的床板。他费力地睁开眼。眼皮像是粘在了一起,被击中的右眼,只能半睁半闭。 他盯着满是裂缝的灰色水泥天花板。天花板下面有几根管子,管子上呈“之”字形缠着绝缘胶带。一只大甲虫正沿其中一根管子忙碌地爬来爬去。他的视野被一根锁链分成两半。他轻轻地抬起头,立刻掠过一阵要命的头痛,他看到另一根链子从床铺的末端连着墙上的一个螺栓。 他把头转向左边(又是一阵疼痛,不过没有刚才那么可怕),看到一堵粗糙的混凝土墙,上面也有一道道裂缝。墙上到处都是字迹,有些墨迹未干,有些则是很久以前留下的,上面的话大都狗屁不通。 这地方有臭虫。路易斯·拉贡斯盖,1987年。 我喜欢把它放在屁眼里。 神学博士真可笑。 乔治·普林手淫。 我仍然爱你,苏珊。 这地方叫萨克斯。杰里·利德,1981年。 墙上还有些画,画着低垂的荫.经,巨大的乳防,笔法粗糙的荫.道。所有这一切都告诉尼克,这是一间牢房。 他小心翼翼地用两肘支撑起身体,让双脚(脚上套着薄薄的拖鞋)搭拉在床沿上,然后改成坐姿。浑身的疼痛一次次地震荡着头部,脊柱发出可怕的嘎吱声;胃在肚子里恐惧地缩成一团,一阵昏厥般的恶心袭来,最叫人心慌气喘的恶心,他难受得恨不能对上帝呼喊,求上帝让这阵痛苦快快过去。 不过他并没有喊出声——他无法这样做——尼克把头枕在膝盖上,一手托脸,等着恶心劲过去。他觉察到一边的脸颊上贴着膏药,他皱了几下这边的脸颊,想判断医生在那儿添了几个针脚。 他向四周看了看。牢房的面积不大,形状像一只倒立的饼干盒,床头就是装着栅栏的门。床脚有一只没有盖子也没有环的马桶。他十分小心地转动僵硬的脖子,发现头顶有一个带栅栏的小窗户。 他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确定自己不会昏倒之后,抓住身上不成样子的、膝盖处已经磨损的睡裤,蹲坐在那个容器上,开始撒尿。这过程持续了至少1个钟头。然后他扶着床沿站起身,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他回头看了看那尿桶,担心尿里有血,好在没发现红色。他放水把尿冲掉了。 他小心地走到带着铁条的门前,朝外张望,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左边是弥漫着酒气的混合牢房,里面有5张床铺,其中一个铺位上躺着个老人,一只手像木棍一样垂到地上。右边是走廊,尽头有一扇开着的门。走廊中央吊着一只灯,发出昏暗的、绿莹莹的光,像他在游泳池见过的那种。 一个影子渐渐地拉长,在走廊尽头敞开的门上晃悠,接着一个身着卡叽布衣服,晒得黝黑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扎着武装带,别着一把硕大的手枪。他把大拇指插进裤兜里,眼睛盯着尼克,足足1分钟没有说话。然后开口道:“小时候,我们在山上射中了1只美洲狮,然后越过又脏又硬的山石,从20英里远的地方把它拖回镇上。到家的时候,那畜牲的全部气力只能动一动眼睛了,我从没见过那么可怜的眼神。除了它,你的眼神就是最可怜的了,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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