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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9

  “罗西?”罗达通过内部通话器喊着她的名字,将她从这个可怕的、郁闷的白日梦中唤醒。“你没事吧?”

  保持冷静,小罗西。

  保持冷静,记住那棵树。

  她低下头来,看见她手里那根铅笔已经断成了两节。她注视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狂跳不已的心脏得到控制。当她感觉到可以用正常的声音说话之后,便说道:“是的,我很好。不过你是对的,孩子使我睡得很晚,我累极了。让我们放松一下。”

  “你真是个聪明的女孩。”罗达说,玻璃另一边那个正在用哆嗦的双手摘掉耳机的女人却不这么想。不,一点也不聪明,是愤怒,她是个愤怒的女孩。

  我要报答,一个声音在她内心深处低声耳语着。迟早,小罗西,我会报答你的。无论你是否愿意,我都会报答。

  10

  她希望整夜都醒着,但是半夜之后她睡着了一小会儿,还做了梦。她梦见了一棵树,就是她在清醒时想到的那棵树:难怪它这么难以理解。难怪。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想象的是一棵错误的树。

  她睡在比尔身旁,睁眼看着天花板,想着那个梦。在梦中她听见湖边传来海鸥的叫声,还有比尔的说话声。比尔在说,如果他们过正常的生活,一切就会没事。如果他们保持正常,并且记住那棵树。

  她知道她必须做些什么了。

  11

  第二天,她给罗达打了电话,说她不能去。她说,有一点儿轻微的感冒。然后她走上了通向湖边的27号公路,这一次她是一个人。她的身边挂着那只在埃及买的旧皮包。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要到野餐区来一次。她脱掉鞋,放在餐桌底下,在没脚背的湖水中向南走去,比尔第一次带她来这里时就从这里走过。开始她以为找不到那条通向岸边的、杂草丛生的小路,但她还是找到了。当她走上那条小路,赤脚走在铺满粗沙砾的路面上时,她觉得很奇怪,曾经多少次在梦中来到过这里。

  小路的尽头是一片空地,中间有一棵倒下的大树——她最终回忆起来的那棵树。她从来没有忘记过油画的世界里所发生过的一切。她现在毫不吃惊地看见,这棵树和杜卡丝的那棵石榴树完全不同。

  她能够看见离树较远的左边树根下有一个狐狸洞,里面是空的,看起来有些年代了。她走上前,跪了下来——她不能确定自己那双颤抖的腿还能不能支撑她的身体。她打开了旧皮包,在覆盖着一层腐殖质的地面上倾倒出惜日生活的残迹。在揉皱的、过时多年的干洗店单据中间露出一张商店购物单,下面印着一行大字:猪排!

  印刷体的大字下面加了下划线,后面加了惊叹号(猪排永远是诺曼最喜爱的食品),单据的下面有一个蓝色的小包,上面溅洒着紫红色的血迹。

  她哆嗦着,并开始哭泣——部分由于旧日受到伤害的生活使她过度悲哀,部分由于害怕新的生活会出现危险。她在大树的主干旁挖了一个坑。大约八英寸深的时候,她将小包放在坑旁,打开了它。种子仍旧在里面,同时还有她前夫的那只指环。

  她拿起了那粒种子,它的魔力依然存在,手指在接触种子的刹那间变得麻木了。她把指环放进了坑里,又将种子放在指环的中间。

  “拜托了。”她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祈祷,也不知道她在为谁祈祷。无论如何,她听到了回答,勉强算得上是个回答。她听到一声尖锐而短促的吠声。那声音毫无怜悯可言,更无优雅的风度,它显得很不耐烦。别他妈的烦我,它说。

  罗西抬起了头,她看见那个雌狐远远站在林中空地边上,纹丝不动地看着她。它容光焕发,像一只燃烧的火炬,照亮了灰色的天空。

  “拜托了。”她用低沉而忧虑的声音又说了一遍,“求你别让我做我害怕做的事。求你了……只请你让我冷静一些,记住那棵树。”

  没有一句话能够算是对她的回答,即使再加上几声不耐烦的吠叫。那雌狐只是站在那里,气喘心跳,舌头伸得长长的。罗西觉得它在龇着牙微笑。

  她又一次看了一眼套着种子的指环,随后她用肥沃的土壤盖住了小土坑。

  一把土是为了我的女主人,她想到,一把为了我的老妈妈,还有一把为了住在这条路尽头的那个小女孩儿,最后一把为了罗西。

  她走到空地外边小路的尽头,小路将带领她回到湖边。当她回到那里时,雌狐轻快地跑到倒下的树旁,在罗西埋葬指环和种子的地方使劲闻了闻,然后在那里躺下。它仍在气喘心跳,仍在龇着牙微笑(现在罗西肯定它是在微笑),仍旧用它那双黑眼睛看着罗西。孩子已经走了,那双眼睛在说,那只狗也走了。但是我,罗西……我在等待着,如果需要我报答,我会做到的。

  罗西在那双眼睛里寻找疯狂和健全的心智……两者她都看到了。

  这时雌狐低下它那美丽的鼻子和蓬松的头发,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好像睡着了。

  “拜托你了。”罗西低声说了最后一遍,然后离开了那里。

  她将汽车开上高架公路,回到她所期望的生活中,将惜目的一切统统扔在脑后——她将那只从埃及买来的旧皮包从司机座旁边的窗口扔了出去,驾车直驱库瑞海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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