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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你这混蛋,就得让你受受惊吓。诺曼在她的脑子里说,他就像她大脑里的一块恶性肿瘤。

  “不完全是这样。”她抬起眼睛,艰难地尝试着观察他的脸。她觉得脸颊发热,只能极力控制住自己。“因为包括这一次在内,你是第二位约我出来的人,自从我参加高中舞会以后,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的约会。上一次是在1980年。”

  “我的天!”他说。他轻轻地说,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现在我真的被你吓坏了。”

  老板——罗西不能断定他是餐厅总管还是别的什么人——走过来,问他们选择吸烟区还是无烟区。

  “你吸烟吗?”比尔问她,罗西迅速地摇摇头。“请找个僻静的地方。”比尔对穿夜礼服的人说,罗西取出一张灰绿色的钞票——她猜想这是张面值五元的纸币——让比尔递给了男招待。“能为我们找个靠墙角的座位吗?”

  “当然可以,先生。”他带领他们穿过明亮的餐厅,桨片式吊扇在头顶懒洋洋地旋转着。

  坐下来以后,罗西问比尔今天是怎么找到她的,尽管她已经猜到一点儿。实际上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要来找她。

  “这是拉比·利弗茨的功劳。”他说,“拉比每隔几天就来看一看有没有新到的书——不过实际上都是些旧书,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她想起了戴维·古迪斯。帕瑞被人粗暴地抓起来了,他完全是无辜的。想到这里她笑了。

  “我知道他雇你朗读克里斯蒂娜·比尔的小说,因为他专程来告诉了我。他那天很激动。”

  “真的吗?”

  “他说你的声音是自凯西·贝茨录制《沉默的羔羊》以后最好的,这意味着许多——拉比敬慕那部录音小说,还有罗伯特·福洛斯特朗读的《女雇员之死》。尽管有些杂音,它仍然是最棒的。”

  罗西默不做声。她太激动了。

  “因此我向他要了你的地址。我这样说有点虚伪,其实是我强迫他给我的。拉比是个经不起纠缠的人。不过你应该完全信任他,罗西……”

  后面的话从她耳边飘走了。罗西,她想。他叫我罗西。我还没有向他请求,他就这样叫我了。

  “请问两位要饮料吗?”男招待出现在比尔身旁。他年长、尊贵、英俊,像一位大学里的文学教授。而且是一位酷爱将皇家紧身眼套在西装外面的教授,罗西想到,她差点儿咯咯地笑出了声。

  “我要一杯冰茶。”比尔说,“罗西,你要什么?”

  他又这样叫了我一次。他怎么知道我始终都是真正的罗西?

  “听上去很不错。”

  “两杯冰茶,好极了。”男招待说,然后为他们背诵当日推荐的特色菜单。罗西感到宽慰的是,他说的是英语。当他背诵到伦敦烤小鸡时,她都感到有些饿了。

  “我们考虑一下再告诉你。”比尔说。

  男招待离开了,比尔转过身面对着罗西。

  “还有另外两件对拉比有利的事情,”他说,“他建议我顺便去参观一下录音棚……你在科尔大厦工作,对吗?”

  “是的,录音棚的全称是录音工程公司。”

  “无论如何,他建议我参观一下录音棚,等忙完工作以后,下午我们三个人可以一起出去喝点东西。他像一位保护者或者老爸爸。当我告诉他说我去不了时,他让我绝对保证,一定要先给你打电话预约一下。我试过,罗西,但是我在电话簿上找不到你的号码。你没有公开登记吗?”

  “实际上我还没有电话。”她侧过身说。她当然没有向电话公司申请公开自己的号码,这需要多花三十元,她拿不出这笔钱来。但是她不用花多少钱就能让自己的号码突然出现在家乡警察局的电脑上。她从诺曼的抱怨中得知警察不能随便查找没有在电话簿上公开的号码,因为那是非法的,允许电话公司公开电话号码等于是自动放弃自己的人权,而随意查找则是一种侵犯人权的行为。因此法院作出了相应的规定,和她在婚后遇到过的所有警察一样,诺曼对法院的规定和他们的工作同样都怀有刻骨的仇恨。

  “为什么不来参观一下呢?你离开市区了吗?”

  他打开餐巾,仔细地放在膝盖上。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她发现他的脸上有些变化,但是她过了一会儿才看出来,他脸红了。

  “哦,我想在跟你一起外出时没有别人在场。”他说,“你不会喜欢以这种方式跟一个人谈话。我只是有点想……哦……了解你。”

  “咱们不是坐在一起了吗?”她轻轻地说。

  “对,终于坐在一起了。”

  “但是你为什么要了解我,跟我约会呢?”停了一会儿,她又继续说,“我的意思是,对你来说我是不是太老了?”

  他怀疑地看着她,断定这是个玩笑后,终于笑了起来。“好哇,那么请问今年高寿,老奶奶,是二十七岁,还是二十八岁?”

  开始她以为他在开玩笑——一个并不怎么高明的玩笑,后来意识到在他那轻松的语调后面掩盖的是极度的认真。他并不是在奉承她,这一点再明显不过了。这个想法使她震惊,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最终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她生活中的变化并没有因为找到一份工作,有了一个住处而宣告结束;一切只是刚刚开始。如果发生过的一切只是一场大地震前的一系列预震的话,这一次便是一场突然爆发的真正的大地震。这不是大地在震动,而是生命在震动,突然她感到饿了,她以一种陌生的方式感受着这份激动。

  比尔开始说话时,男招待送来了冰茶。比尔要了一份牛排,罗西点了伦敦烤小鸡。当男招待问她要熟到什么程度,她说适中就行——诺曼吃牛排就是这种吃法,所以她也一直遵循这一惯例——一想到此,她毅然改变了主意。

  “我要嫩一些的。”她说,“最嫩的。”

  “好极了!”男招待说话的神气好像他真的感到好极了,当他离开时罗西想,这有多奇妙,完全达到了男招待的理想境界——在这块完美的乐园中,所有的选择都是好极了,非常好,妙极了。

  她一回头,发现比尔的目光仍在凝视着她——一双有淡绿色眼底的既性感又忧虑的眼睛。

  “事情坏到什么程度?”他问她,“你的婚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尴尬地问道。

  “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在父亲的抵押租赁商店里遇到了一位女士,我跟她谈了大约十分钟,由此便发生了一件最糟糕的事情——我再也忘不了她了。这种事情只在电影里发生过,在医院候诊室里的无聊杂志上偶尔也登这类小说,我从来不相信。但是现在真的发生了。当我熄灭了灯光,她就出现在黑暗中。我吃午餐时也在想着她,我——”他停了下来,忧虑地看了她一眼,“希望我说的这些没有吓着你。”

  她真的吓坏了。她想她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美妙的语言。她全身发烫(除了那双冰冷的脚以外),她仍能够听见头顶的吊扇在驱赶空气时发出的嗡嗡声。似乎房顶上至少安装了成千上万只,甚至整整一个军营的电扇。

  “这位女士来我们的商店里是为了卖掉她的订婚戒指,就是被她一直当成钻石的那只……只有她自己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当我找到她的地址,手捧鲜花去见她时,却吃惊地发现那只巨大的调味汁罐头只差这么一点就砸到我的脑袋。”他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分开半英寸。

  罗西举起了自己的左手,将大拇指和食指分开一英寸。“实际上还差这么远。”她说,“我其实很像罗杰,克雷蒙斯——我有极好的控制力。”

  他大笑起来,那声音很好听,是发自肺腑的笑声。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位女士并没有真的对我下毒手,她战战兢兢地拿着那件吓人的武器站在那里,活像一个小孩偷看了父亲的花花公子杂志一样,把它藏在了身后。她说:‘哦,我的天,真对不起。’我很想知道你要对付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因为我并不是那个人。我很好奇,那位前任丈夫到底做了什么恶劣的事情?当那位女士来商店时手上还戴着结婚戒指。你还记得吗?”

  “是的,我记得。”

  “这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就算我爱管闲事,但是……我绝对没有料到,她使我如此吃惊,我不希望看到她那副害怕的样子,以至于每听到一次敲门声都要拿着巨大的罐头去开门。我说的这些话对你起作用吗?”

  “是的。”她说,“我丈夫是个非常恶劣的人。”她毫无来由地又加上一句:“他叫诺曼。”

  比尔严肃地点点头:“我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开他了。”

  罗西用手捂住嘴,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脸更加灼热了。不过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用餐巾的一角擦着眼睛。

  “你没事儿吧?”他问。

  “我想是的。”

  “你想跟我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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