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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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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她上气不接下气了。她向后倒去。她赶紧去抓床头板,可是已经迟了——她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卧室地板上。当她倒下去时,杰西意识到她身上的一部分一直在期待着手铐链能在她倒下去之前挽住她。想到这个,真是大滑稽了。 她倒地时,手腕内侧的伤口挣开了。疼痛点燃了她的右臂,就像点燃圣诞树上的灯泡一样。这一次她的尖叫声里全是疼痛了。当她感到自己又要再次昏迷过去时,她很快咬牙挺住了。她睁开眼睛,盯住了她丈夫被撕烂了的脸孔。杰罗德带着一成不变的惊奇表情盯着她看着——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在我身上的。我是个律师,名字印在门上。这时,一直在他上唇洗前脚的那只苍蝇消失在他的一个鼻孔中了。杰西迅速转过头去,砰的一声撞在了地板上,撞得眼冒金星。这一次当她睁开眼时,她看到的是床头板了,上面有着鲜艳的血滴和血流。仅仅几秒钟前,她不是就站在那儿吗?她确信是这样的,但是这令人难以相信——从这儿看,那张该死的床大约和克瑞斯勒大厦一般高。 活动起来,杰西! 这是宝贝,又一次以她那种急切、烦人的声音大叫着。对有着这么一个可爱的小脸蛋的人来说,只要她下了决心,宝贝肯定能当一个悍妇的。 “不是悍妇。”她说。她眯起眼睛,一丝梦幻般的微笑浮现在她的嘴角,“一个吱嘎作响的轮子。” 活动起来,该死的! 动不了。首先得休息一小会儿。 如果你不立即活动起来,你就要永远休息了!现在移动你的肥臀吧! 那句话打中了要害。“一点儿也不肥,刻薄小姐。”她怒气冲冲地嘟哝道,同时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只做了两次努力(第二次努力被一阵袭进隔膜、使人麻痹的痉挛击败了)就使她信服,起来这个主意不妙,至少暂时是这样的。这样做实际上产生的问题要比解决的问题还要多。因为她需要进卫生间,而现在床脚躺在门厅像个路障。 杰西来到了床下,她以游泳时的滑行动作移动着,动作几乎是优美的。她一边滑,一边吹掉挡她路的~些飘忽不定的尘网,它就像灰色的小风滚草一样飘开了。由于某种原因,尘网使她又想到了幻觉中的那个妇人——那个跪在黑刺莓乱丛中的妇人,白衬裙堆在她的身旁。她就这样爬进昏暗的卫生间,一股新的味道钻进了她的鼻孔:灰暗的、带有苔藓味的水味。水从浴缸的龙头中滴出来,从淋浴莲蓬头滴下来,从洗脸地的龙头中滴出来。她甚至能闻到门后篮子里湿毛巾就要长霉的那种特殊气味。水,水,到处都有水,每一滴都能喝。脖子里干巴巴的喉咙缩紧了,似乎要喊叫起来。她意识到她实际上在触摸着水——水池下面漏水管里流出来的一小汪水。管道工好像根本就修不好那水管,无论请了他多少次。杰西喘着气,将自己拖到了那汪水前。她垂下头,开始舔那油地毡。水的味道无法描述。她嘴唇和舌头上那种丝绸般的感觉超过了所有甜美、开心的梦境。 惟一的问题是没有足够的水。那种迷人的潮湿、迷人的绿色味道就萦绕在她的周围。可是水池下面的那江水已经没有了,可她的干渴没有消解,而只是苏醒了。那种味道,那种荫凉之处的泉水以及不为人所知的古老泉源的味道,所产生的效力竟是连宝贝的声音都没能做到:它使杰西又站了起来。 她借助水池的边沿把自己拖了起来。她从镜子里瞥见一个八百岁的老妇在看着她。接着,她拧开了标有淡水字样的洗脸池水龙头——世间所有的水——喷涌而出。她想再一次发出那种胜利的尖叫,可是这一次她只勉强发出了嘶哑的沙沙低语。她在水池前弯下腰来,她的嘴一张一合像条鱼的嘴。她吸入那种苔藓泉源的香味。这也是那种矿物质的淡味。自从日食期间她爸爸骚扰了她以后的这些年来,那种淡味一直萦绕着她。可是现在这种味道很正常了。现在这不是令人恐惧的味道,不是耻辱的味道,而是生命的味道了。杰西吸入这个味道,然后又高兴地将它咳了出来。同时将张开的嘴巴伸入水龙头喷涌而出的水中。她喝着水,一阵强烈但不再令她疼痛的痉挛使她将水又全都呕了出来。水在胃里停留的时间短暂,但仍然感到凉爽,粉红色的小水珠溅到镜子上。然后她喘了几口气,又试着喝了起来。 第二次水在肚子里留了下来。 33 水使她大大振作起来。关上水龙头,再往镜子里看时,她感到自己像个有理智的人类复制品——站在那儿虚弱不堪、创伤深巨、摇摇晃晃……但是同样活生生的,具有意识。她想,她从喷涌的水龙头吞下最初几口凉水时获得的深深满足感,她再也不会经历了。在她以前的所有经历中,只有她的第一次性高潮差不多能与那一时刻相提并论。在这两种情况中,她都在短暂的几秒钟里,完全受制于身体里的细胞与组织。有意识的思想(但不是意识本身)被清扫,其结果是心醉神迷。我决不会忘掉它的。她想。但她知道她已经把它忘掉了,就像她第一次经历性高潮时,神经刚停止搏动,她就忘掉了那种甜蜜的巨大刺激一样。仿佛身体鄙视记忆,或者拒绝负起记忆的责任。 别去管所有那些事了,杰西——你得赶快引 你难道不能别这样哇啦哇啦对我说话? 她答道。她受伤的手腕不再喷血了,但是它仍然比滴血严重得多。她从卫生间镜子里看到的反射物令人恐怖——床垫浸透了血,床头板染着条条血道。她曾读过文章,说是人们失去大量的血,身体机能仍然可以继续运转。可是一旦开始崩溃,一切立刻随之瓦解。她必须把手腕包扎起来。 她打开了药品柜,看着那盒包扎胶布,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哇哇笑声。她的目光落到了一小盒纸垫上,小盒子不显眼地放在一堆香脂、古龙香水和剃须后搽的香水后面。她将盒子拖出来,打翻了两三个香水瓶,空气中充满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她从一块垫子上扯下纸包装,然后把它缠绕在手腕上,像戴了个白色宽边手镯似的,上面几乎立刻绽开了红色的罂栗花。 谁会想到律师的妻子身上有这么多的血呢?她想着,又无声地笑了起来。药品柜的顶层有一个绕着红十字胶布的锡轮轴。她用左手拿下了它。现在她的右侧似乎除了流血,疼得她大吼之外,能做的事极少了。可她依旧深爱着它,为什么不爱呢?当她需要它时,当绝对没有别的东西时,是它抓住了那把剩下的钥匙,塞进锁眼,打开了锁。 那是你,杰西。宝贝说。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是你,你确实知道的,是不是? 是的,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把胶布带的外皮扯掉,用右手笨拙地拿着胶布卷,同时用左手的大拇指掀起胶布的一端。她把胶布卷送回到左手,将胶布的一头贴到了那替代品绷带上。然后把胶布在右手腕上绕了好几圈,将那已经潮湿的卫生纸垫尽可能紧地绑在了手腕的内侧。她用牙齿咬开胶布卷,犹豫了一会儿,接着在右肘下部加上了一圈重叠的白色胶带臂章。杰西不知道这种代用的止血带能起多大作用,但是她想它不会造成任何伤害的。 她又一次咬开了胶布。当她将大大减少了的胶布卷放回柜子上时,她看到药品柜的中间架子上放着一个绿色的瓶子。上面也没有防备孩子的盖子——谢天谢地。她用左手把它拿了下来,用牙齿撬开了白色的塑料瓶盖。阿司匹林药片的气味辛辣、刺鼻,还有点淡淡的酸味。 我看那根本不是个好主意。伯林格姆太太神经兮兮地说。阿司匹林稀释血液,使血液的凝固变缓。 那也许是真的。可是她右手背上裸露的神经现在像火警一样大声尖鸣了。如果她不采取措施稍稍抑制一下,杰西想,她很快就会在地板上打滚,对着天花板上的倒影大叫了。她摇了两片药到嘴里,犹豫片刻,又摇进去两片。她又打开了水龙头,将药片吞了下去。然后她负疚地看着手腕上的绷带代用品。红色仍然渗透一层层的纸。不久,她就能取下纸垫,拧出红色热水似的血水来。一个糟糕的形象……她一旦脑中想到了这个形象,似乎就无法摆脱它了。 如果你使情况恶化——伯林格姆太太忧郁地开口了。 噢,我来插句嘴吧,露丝的声音回答道。这个声音欢快却不失友好。现在,如果我死于流血过多,首先,在我为了脱离那张床几乎他妈的剥了右手的皮之后,难道我该因此怪罪那四片阿司匹林吗? 那是荒诞不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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