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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她用手攥住那块刻有波纹的横板,眼下,这块板阻挡了夹在床柱上的手铐的上行运动。她深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拽了起来。但使劲一拉便足以告诉她那条路行不通。这就好比试图从混凝土墙里拉出铸在其中的钢筋。她连一毫米的松动都感觉不到。

  这讨厌鬼即便拽上十年也休想摇动它,更不用说把它拉下床柱了。她想着,将手放回床上方以前手铐支撑着的松弛位置。她发出了绝望的轻呼。在她听来,那就像是口渴的乌鸦的叫声。

  “我打算做什么呢?”她问天花板上的微光。她终于绝望、恐怖地放声哭了起来。“我究竟打算怎么办呢?”

  那只狗又开始吠叫,仿佛作答。这一次它离得那样近,吓得她尖叫起来。事实上,听起来它就在东窗外面,在车道里。

  5

  狗不在车道里,它离得更近。它的影子从柏油路几乎投到梅塞德斯车的前保险杠,这意味着它就在后面游廊上。那个长长的、拖着尾巴的影子看上去仿佛它属于某种畸形动物展览中展示的变态巨犬,她一看见就讨厌它。

  别这么神经兮兮的了,她责骂自己。狗影子怪模怪样是因为太阳要落山了。现在,张开嘴发出些声音吧,姑娘——或许它可能不是一只迷途犬。

  够真实了。也许这场景某处有个主人。但是她并不为这个想法抱多大的希望。她猜想,狗是被门外铁丝盖的垃圾箱引到屋后的。杰罗德有时将垃圾箱称做整洁的小建筑物,它的顶部是用雪松木板做的,盖子是双层拉闩,这是他们吸引烷熊的物件。这一次,它没引来烷熊,却招来了一只狗。就这样——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条迷犬。一条无人喂的、运气不佳的野狗。

  她仍然必须尝试。

  “喂!”她尖叫着,“喂,那里有人吗?要是有人,我需要帮助。那里有人吗?”

  狗即刻停止了吠叫。那细长、扭曲的影子摔然一动、转身,开始移动……然后又停了下来。她和杰罗德从波特兰开车来这儿的路上吃了三明治,那种很大的油乎乎的萨拉米香肠加奶酪的混合食品。她到达这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起残屑和包纸,然后将它们倒入垃圾箱。那种油和肉的浓烈气味也可能最先吸引了狗。也正是这种气味阻止了狗在听到她的声音后冲回树林。这种气味要比它野性的冲动更强烈。

  “救命!”杰西叫道。她的一部分头脑试图警告她,喊叫也许是个错误,她只会使喉咙变得更干渴。但是那个理智的告诫声音根本没有机会。她已经闻到她自己恐惧的味儿,那味儿就像三明治残渣对狗一样,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它很快使她进入一种状态,那不只是恐慌,而是一种暂时的疯狂。“救救我,来人救救我!救命!救命!救——命!”

  她的声音终于止息了,她尽可能把头向右边扭去,她的头发粘在面颊和额头上,汗津津地一小绺一小绺搅在一起,眼睛鼓实着,她原先担心被人发现全身赤裸缚在床上,丈夫躺在床下死了,现在她脑中想也不想这个问题了。这种新袭来的恐惧就像某种古怪的精神日食——它滤掉了理智与希望的明亮光线,使她看到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事情:饥饿、干渴导致的发狂、痉挛、死亡。她不是希瑟·洛克李尔,也不是维多利亚的校长,那是为美国有线电视网上扣人心弦的电影编出来的。没有摄像机,没有灯光照明,没有导演喊停拍。这是正在发生的事。如果没人来救援的话,这事很可能继续下去,直至她不再作为一种生命形式。她想如果有人来救,她就不为自己被拘住的情形发愁,如果可能,她会感恩戴德,热泪盈眶地欢迎毛瑞·波维奇以及《最新事件》的全体剧组成员的。

  然而,无人应答她的狂叫——没有看门人到这里来检查湖边他负责的地段,没有好奇的当地人带狗出来闲逛(也许试图发现他的哪一位邻居可能在飒飒低语的松林间栽种了大麻)。当然也没有毛瑞·波维奇。只有那个长长的、古怪的、令人不舒服的影子,那使她想到某种怪异的大形蜘蛛用四只发热的细腿平衡着身体。杰西战栗着深深吸了口气,试图重新控制住她那难以驾驭的思维。她的喉咙发热发干,她的鼻子湿乎乎的,被眼泪堵住了,很不舒服。

  现在怎么办呢?

  她不知道。她脑中跳动着失望,失望一时太强,容不得任何建设性的想法。她完全确信的只是那只狗无害于她,它只会在后面游廊里停一小会儿,当它意识到它够不着那个吸引它来的东西时,它就会走开的。杰西悲哀地低叫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泪水从她的睫毛下面渗出来,缓缓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流淌,在午后的阳光里,它们看上去像是颗颗金珠。

  现在怎么办呢?

  她又问道。屋外,风在吹着,吹得松林低语,松散的屋门呼呼作响。

  怎么办呢,伯林格姆太太?露丝?怎么办呢,所有各种不明飞行物声音及其随从们?你们任何一个——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有什么主意?我口渴,我要小便,我丈夫死了。我惟一的陪伴只是一条林中野狗,它对天堂的理解便是从艾美多店里买来的奶酪加萨拉米香肠三明治的残屑。很快它就会认定闻到它的味道便是接近天堂了,然后它就会急速离开。所以……现在怎么办呢?

  没有回答。脑子里面的所有声音都静默了。这可不好——至少它们都是陪伴呀——可是,恐惧也离去了,只留给她强烈的回味。这很不错。

  我要睡一会儿。

  她想,她惊诧地发现,假如她想睡,她真的能睡着。

  我要睡一会儿。等我醒来时,也许我就有主意了。至少,我可以摆脱一会儿恐惧。

  她紧闭的眼角上拉紧的细细皱纹以及眉宇间可以察觉到的两三条纹路开始舒展开来。她能够感到自己开始迷糊起来。她带着宽慰、感激的心情由着自己避开自我关注。这次,当风儿吹起时,似乎远了。门不断发出的声音更加遥远:嘭嘭,嘭嘭,嘭。

  她昏昏欲睡,呼吸变沉变缓了。突然,她止住了呼吸。她的双眼猛地一睁。在被夺去睡眠最初的迷惑中,她惟一意识到的感觉是一种莫名的激怒:她几乎睡着了,该死的,这讨厌的门——

  这讨厌的门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出嘭嘭两声响,情况就是这样。杰西现在清楚地听见脚爪在过道地板上发出的嗒嗒声。那野狗从未闩上的门里进来了。它在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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