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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熊知道,又有人来到了它的领地。它是这片森林的统治者,尽管森林广袤,但是没什么事情能逃过它的注意。它并没有和这些外来者打过照面,并非因为它害怕,而是因为他们没犯着它,和它也没什么关系。可是寄生虫继续侵蚀它的神智,它变得更加疯疯癫癫,它开始相信是那些原住民又回来了。他们又会设陷阱,烧森林,玩那些老一套愚蠢的诡计。当它每天躺在距离外来者露营地三十多里的巢穴里日渐虚弱时,它开始相信这些原住民终于掌握了新的管用的把式:毒药。

  它要大肆报复,但不是为了什么身上的小伤口,而是为了在完全被毒死之前彻底赶走这些人……可等它跑出来,所有的神智也完全消失,剩下的只有狂怒。脑袋里面一直响着生锈机器的嗡鸣——这个声音在它耳边一直吵个不停,不给它片刻安静——而且不知怎么的,它的嗅觉突然变得特别灵敏,一丝不差地把它引到三个旅行者的营地。

  这头巨熊的真名并不叫米尔,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名字,它像一座大厦、一座高塔,在树丛间移动。它浑身长满毛,杂乱地插着断枝和针叶的大脑袋不停地左摇右晃,头顶红棕色的眼睛里喷出炽热的癫狂。它时不时会打个雷轰轰的大喷嚏——阿嚏——这时鼻孔里就会喷出一团白蒙蒙的雾气,其中全是蠕动着的寄生虫。它的前掌上长着三寸长的曲爪,能毫不费力地推倒一棵棵大树。体液和粪便混合的怪味儿从庞大的身躯散发出来,所过之处留下一串深陷的脚印。

  它头顶上有个什么东西,忽忽急转,发出尖锐的声音。

  巨熊的行进路线几乎是一条直线,它要笔直地走到入侵者落脚的地方,他们居然敢再回到它的森林,居然敢让它的脑袋这么痛苦。不管是原住民,还是什么新来的人,他们全得死!它有时会为推倒一棵死树偏离原来的路线,因为那种干雷一样的隆隆声让它兴奋。大树轰然倒在地上或者临近的树上,碎屑扬起,遮暗阳光。蒙蒙尘埃中,巨熊拨开歪歪斜斜的树枝,继续前进。

  3

  两天以前,埃蒂又开始雕刻木头——这是他十二岁以来第一次试着刻点儿什么。他还记得小时候他很喜欢干这个,而且他也相信他肯定干得很棒。不过他已经记不大清,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证明:亨利,他的哥哥,特别不喜欢看见他雕刻木头。

  噢,看这个娘娘腔,亨利总是说,今天刻些什么,娘娘腔?洋娃娃的小房子?让你小鸡鸡撒尿的小尿盆儿?噢……,看呀,真是可爱呀!

  亨利从来不会直接告诉埃蒂不要做什么事儿,从来不会直接对他说,你能不能不要再干这个了,小弟?你很出色,但是每次你出色的时候,总会让我觉得紧张。因为,你瞧,我才应该是那个什么事儿都做得最好的人。我才是。亨利·迪恩。所以说,我的小弟弟,我想我会一直戏弄你。我可不会直接告诉你“嘿,别去干那个,这会让我心里不舒服”,因为如果我这样说,会显得我该死地小气。但是我会一直奚落你,因为这就是哥哥常干的事儿,不是吗?哥哥不都是这样儿。我会戏弄你,嘲笑你,开你的玩笑,直到你……见鬼……别干了!好吗?

  呃,不好。但是在迪恩家,总是亨利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直到现在,看起来这仍然是对的——不好,但是是对的。如果你深究这两个词,你会发现其中细微的差别。说这是对的有两个理由,一个是表面的,一个是私底下的。

  表面上的理由是因为亨利在迪恩太太去上班的时候总是照看埃蒂。他必须每时每刻看好埃蒂,因为以前迪恩家有个女儿。如果她还活着,比埃蒂大四岁,比亨利小四岁,但事实上,你瞧,她没活下来。埃蒂两岁的时候,她被一个喝醉酒的司机撞死了。当时她只是在路边看其他孩子玩跳房子。

  埃蒂小的时候常常会想起他的姐姐,尤其是他在听梅尔·艾伦解说扬基棒球队比赛的时候。击中球时梅尔会大叫:“上帝啊,他全打中了!我们呆会儿再见!”呃,那个醉鬼撞倒了格洛丽亚·迪恩,上帝啊,我们呆会儿再见。现在,格洛丽亚已经在天堂安息,但并不是因为她不走运,也不是因为纽约州在那个醉鬼第三次答应改过后决定不吊销他的驾驶执照,甚至也不是因为上帝一时大意;一切都得归咎于(就像迪恩太太一直告诉她儿子的那样)当时没有人在旁边照看格洛丽亚。

  亨利的职责就是要确保不会再有同样的事儿发生在埃蒂身上。这就是他的职责,而且他也照做不误。但这可不是个简单的活儿。亨利和迪恩太太都这么认为。他们俩经常提醒埃蒂,亨利是作了多么大的牺牲来保护埃蒂的安全,让他远离醉酒的司机、强盗、瘾君子,甚至那些在附近天空盘旋的外星人、那些会从不明飞行物上下来驾驶着核电发动喷气式雪橇抓走小孩儿的外星人。所以不能让亨利再有一丝不舒服,因为这个巨大的责任已经让他精神紧绷。如果埃蒂做的事儿的确让亨利紧张,那么埃蒂必须立即停止。这是报答亨利的方式,以感

  谢他总是照看埃蒂。当你这样想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比亨利优秀对亨利是多么不公平。

  还有一个私底下的原因。那个原因(有人可能会说,世界下的世界)更加强有力,因为它永远不能被说出口:埃蒂几乎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能允许自己比亨利优秀,因为亨利实际上什么事儿也做不好……当然,除了照看埃蒂以外。

  亨利在他们家附近的操场上教埃蒂打篮球——那是纽约的郊区,市中心的高楼大厦如同梦境一般耸立在天边。埃蒂比亨利小八岁,身形小很多,但他也更灵活。他对篮球有天生的直觉;只要他一到这坑坑洼洼的水泥场地上,只要他手里有球,所有动作就像印在他的脑袋里一样流泻而出。他跑得更快更灵活,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比亨利优秀。如果他没在和亨利打球的过程中认识到这一点,那么亨利暴戾的眼神和在回家的路上总对他老拳相向也应该让他有所领悟了。亨利号称那些拳头都是他的小玩笑——“畏畏缩缩,吃我两拳!”亨利总会兴奋地大叫,然后埃蒂的胳膊就得挨上砰砰两拳——这拳头感觉可不像开玩笑,反而更像是警告,仿佛亨利在说你可别给我装样儿,打球的时候可别让我显得愚蠢,我的小弟弟;你最好记着,是我在照看你来着。

  读书……棒球……捉迷藏……数学……甚至跳绳这种女孩子的游戏,全都是这样,他比亨利优秀,或者会比亨利优秀,这个事实无论如何必须得保密。因为埃蒂是弟弟。因为亨利一直照看他。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私底下的原因,也是最简单的原因:所有这些都得保密,因为亨利是埃蒂的哥哥,而且埃蒂崇拜他。

  4

  两天以前,当苏珊娜在剥兔皮、罗兰在做晚饭的时候,埃蒂在营地南面的树林里看见一根树枝从树墩上很滑稽地戳出来,一瞬间一种怪异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他觉得这就是人们常讲的似曾相识。他直勾勾地盯着这根看上去像是变形门把的树枝,嘴巴刹那间变得很干。

  几秒钟之后,他才意识到他眼里看的是从树墩上戳出来的树枝,脑子里想的却是以前他和亨利住处的前院——想着他屁股下面热乎乎的水泥地,巷口垃圾堆散发出的臭气。他想起当时他左手握着一段木头,右手拿着一把从抽屉里拿来的削皮刀。这根从树墩上戳出来的树枝勾起了他的回忆,让他想起他曾经一度疯狂喜欢雕刻,只不过持续时间很短。也许这段记忆被埋藏得太深,以至于一开始他没有丝毫印象。

  雕刻最让他着迷的地方在于可以看见,即使在动手之前。有时候,你可以看出一辆轿车或卡车,有时候是一只狗或者一只猫。还有一次,他记得,他看出了神像的脸——他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过的东岛的一尊巨石神像。木刻最大的乐趣就是你发现居然可以不损坏木头也能把它变成另外一样东西。也许你用不上所有木头,但只要你足够小心,可以用上大部分。

  埃蒂发现这个树墩一侧的突起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他想他也许能借用一下罗兰的刀,看个究竟——罗兰的刀可是他用过的最锋利、最坚硬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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