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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五

  庞波出去取铅笔。他的头只伸进车中一会儿,都觉得像过了很长时间,因此他从中把头抽出来后,心里很高兴。车里有股阴冷难闻的气味,让他觉得恶心。在斯达克的车里东翻西找,就像把头伸进打翻了一瓶氯仿的阁楼一样。

  “如果这是梦的气味,”庞波想,“我再不想做梦了。”

  他在黑色轿车旁站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三盒贝洛尔铅笔,抬头看着车道。

  麻雀已经来了。

  车道被麻雀遮住,看不见了。就在他看着的时候,更多的麻雀飞落下来。树林里全是麻雀。它们落下来,凝视着他,悄无声息,像个活的谜语。

  “它们为你而来,乔治,”他想,开始向屋子走去。走到半路,他突然停下来,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也许它们是为我们而来?”

  他回头看了鸟群一会儿,看不出什么名堂,于是走进屋里。

  六

  “到楼上去,”斯达克说,“你先上,庞波警长。走到客房卧室的后面,靠墙有一只摆满照片、玻璃镇纸和小纪念品的玻璃橱,你用手推左橱门,它就会向里转,泰德的书房就在里面。”

  庞波看看泰德,泰德点点头。

  “你很熟悉这个地方,”庞波说,“虽然你从没来过这儿。”

  “我来过这儿,”斯达克严肃地说,“我在梦中常来这儿。”

  七

  两分钟后,他们全都站在泰德书房独特的门外面。玻璃橱向里一转,露出两个通向书房的入口,当中由橱隔开。这里没有窗户,泰德曾向丽兹提出在朝湖的那面开个窗户,那样他就可以写几个字,然后透过窗户向外张望两个小时,看过往的船只。

  一盏台灯在书桌上投下一圈白光。书桌后并排放着一把办公椅和一把折椅,书桌上并排放着两本空白笔记本,每本上面放着两枝削尖的贝洛尔黑美人铅笔。泰德有时使用的一台IBM电脑打字机被拔掉了插头,塞在一个角落。

  泰德自己从客厅壁橱中般来折叠椅,现在,屋里显出一种对称,丽兹对此既惊讶又不愉快。这很像泰德刚到时她所看到他们之间的那种相似举止的一种翻版。本来是一把椅子的地方,现在是两把椅子;本来一套文具的地方,现在并排放着两套文具,泰德正常的写作工具被扔到一边。当斯达克坐在泰德的办公椅上,泰德坐在折叠椅上时,这种混乱达到了极点,丽兹感到一阵晕眩。

  他俩每人腿上都坐着一个孩子。

  “在有人怀疑并来搜查这里之前,我们有多长时间可以用?”泰德问庞波,后者和丽兹一起站在门口。“说实话,并尽量准确。相信我,这是我们惟一的机会。”

  “泰德,看看他!”丽兹突然喊道,“你难道看不出他想干什么吗?他不只是要你帮他写一本书!他要偷走你的生命!你看不出来吗?”

  “嘘,”他说,“我知道他要什么,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惟一的路。我知道我在干什么。庞波,有多长时间可用?”

  庞波认真考虑了一下。他已告诉舍拉他要出去吃饭,而且已经打过电话,因此暂时她不会担心。如果诺里斯·里杰威克在的话,他可能很快就会担心起来。

  “也许要到我妻子打电话询问我的去向,”他说,“也许更长。她当警察妻子已经很久了,习惯了等待。”他讨厌自己这么说,这和原先设想的完全不同。

  泰德的眼睛在强迫他说。斯达克似乎根本都没在听,他拿起桌角一叠旧手稿上的一枚石头镇纸,摆弄着它。

  “我想至少有四个小时,”庞波接着又勉强补充道,“也许一整夜。我让克拉特值班,他可不聪明。如果有人会怀疑,那就是哈里森——你甩掉的那个人——或亨利·白顿。”

  泰德看着斯达克:“时间够吗?”

  斯达克腐烂脸上的眼睛像闪亮的珍珠一样,冷漠而朦胧,缠着绷带的手心不在焉地摆弄着镇纸。他放下镇纸,冲泰德一笑:“你认为怎么样?你跟我一样明白。”

  泰德想了想。“我们俩都知道我们在谈什么,但我认为我们俩都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它。我们并不真想在这儿写作,写作只是一个仪式。我们在谈论移交接力棒,交换权利。或更准确地说,一种交易:用丽兹和双胞胎的生命交换……什么?到底是什么?”

  但他当然知道。不知道才怪呢,因为几天前他就在考虑这个问题。斯达克想要的——不,要求的——就是他的眼睛,那支埋在他大脑中的古怪的第三只眼睛,那只能窥探内心深处的眼睛。

  他又一次感到那种蠕动感,便竭力抵抗它。“这么窥探不公平,乔治。而我只有一群小麻雀,所以这么窥探不公平。”

  “我想大概够了,”他说,“事情开始后我们就会知道了,对吗?”

  “是。”

  “就像跷跷板,一头翘起时,另一头就落下。”

  “泰德,你有什么满着我?你在满我什么?”

  屋里一下静了下来,这屋子突然显得太小了,无法容纳其中沸腾的情绪。

  “我也许会问你同样的问题。”泰德终于开口道。

  “不,”斯达克慢慢回答道,“我所有的牌都放到桌上了。告诉我,泰德。”他冰冷、腐烂的手像手铐一样牢牢地抓住了泰德的手腕,“你在隐瞒什么?”

  泰德使劲转过身,盯着斯达克的眼睛。那种蠕动感现在遍布全身,但主要集中在手上的伤口处。

  “你还想不想写这本书?”他问。

  丽兹第一次看到斯达克脸上的表情——不是表面,而是里面——变了。他脸上突然显出茫然的神情,也许还有恐惧,或近似于恐惧的神情。

  “我到这儿不是来和你吃饭的,泰德。”

  “那么你说是怎么回事。”泰德说。丽兹听到一声喘气,随后才意识到是她自己发出的。

  斯达克抬头瞥了她一眼,又落回到泰德身上。“别骗我,泰德,”他轻声说,“别想骗我,老伙计。”

  泰德笑起来,笑声冷漠而绝望……但并非毫无幽默。这是最糟的,丽兹在笑声中听到了乔治·斯达克的声音,就像她在斯达克逗孩子时的眼神中看到泰德·波蒙特一样。

  “为什么不呢,乔治?我知道我会失去什么,那也是明摆着的。现在你想要写作还是想要散步?”

  斯达克冷淡而邪恶的眼睛盯着泰德,打量了他很久。然后他说:“啊,算了吧,让我们干吧。”

  泰德微微一笑:“为什么不呢?”

  “你和警察离开,”斯达克对丽兹说,“这是男人的事,我们要动手干了。”

  “我来照顾孩子。”丽兹脱口而出,斯达克笑起来。

  “这很好笑,白丝。孩子是保险,就像软盘上的防写缺口,是这样的吗,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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