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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在我动身离开,牵着脚踏车穿越后院的途中,托比忽然开口说:“克里斯多福。雪诺。圣诞节的雪。圣诞节和圣诞老公公。圣诞老公公和雪橇。雪橇和雪。圣诞节的雪。克里斯多福。雪话。”他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被自己奇怪的文字游戏逗得十分开心。而且显然很高兴看到我脸上惊讶的表情。

  我所认识的托比。拉米瑞兹原本连这样简单的文字联想游戏都做不到。

  我对曼纽说:“你和他们的合作已经开始得到回馈了,对不对?”

  他对托比刚才的表现显露出万分的骄傲,我被这个情景深深打动,伤感得无法正视他。

  “尽管他缺乏很多的东西,但是他一直生活得很快乐。”我说。

  “他已经找到自己存在的目的和实践自我的园地。而今要是他们将他推到一个让他对自己产生不满的层次……他们有办法让他完全恢复正常吗?”

  “他们会有办法的。”曼纽盲目地坚信。“他们会有办法的。”

  “份相信制造出现在这些梦魇的人?”

  “凡事总有黑暗的一面。”

  我想到神父公馆的阁楼里那只动物悲惨的叫声,哀威之中充满迫切与人沟通却说不出话来的绝望。我想到那个仲夏夜里沮丧地凝望天空的欧森。

  “愿上帝帮助你,托比。”我说,因为我也把他当成我的朋友。“愿上帝祝福你。”

  “我们已经给过上帝机会了。”曼纽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开创自己的命运。”

  我必须离开这里,不单是因为日出即将来临。我继续牵着脚踏车穿过后院,不知不觉间两腿开始向前冲,直到我将他们家远远抛在身后,冲回到大街上。

  当我再度回首凝望这栋南塔克式的住宅时,它已经不是我印象中的模样。看起来比从前狭小、拥挤,而且令人望之却步。

  东方开始出现鱼肚白,倘若不是日出渗出的银光,想必是世界末日的到来。

  在过去十二个小时以来,我痛失父亲、与曼纽和托比多年的友谊,许多的幻想和纯真也随之破灭,我害怕还有更多更严重的损失在前头。

  欧森和我一路直奔萨莎的住处。

  萨莎的住屋属KBAY所有,算是她担任电台总经理一职的福利之一。那是一栋二层楼的维多利亚式小别墅,精致的木工在房屋所有的天窗、三角墙、屋檐、窗户和门口四周围,以及阳台的栏杆上展现无遗。倘若不是油漆的颜色,整栋房屋看起来就跟珠宝盒一样。象牙黄的外墙,粉红色的百叶窗和阳台栏杆,木工的部份则清一色为莱姆派的颜色。整体的外型看起来让人误以为是一群吉米。布菲(Jin -ny Buffet)迷在嗑药和周末狂欢后粉刷的杰作。

  萨莎不介意房屋夸张炫目的外表。如她所说,反正她人住在屋内,屋外看起来怎么样并不重要。

  宽敞的阳台整个用玻璃密闭,考虑到天气较冷的时节,萨莎在里面装设暖气,将阳台改装为温室。成排的桌子、长凳和牢固的金属架上摆满了数以百计的盆栽,包括茵陈蒿、百里香、白茫、葛草、山萝卜……她将它们当作烹饪的材料,用来制作散发淡淡香气的干燥香包,和冲泡有益健康的草茶。

  我从来不带自己的钥匙。萨莎将一把备份的钥匙放在一只外型像赠殊的花盆里,就藏在美香草黄色的叶片下方。当致命的破晓在东方亮起鱼肚白,当世界准备进入谋杀的梦乡时,我让自己悄悄地溜入萨莎的家里避难。走进厨房,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收音机扭开,萨莎正在消磨最后半小时的节目,做气象预告,我们尚未脱离雨季,将有云气从西北方来袭,入夜之后将有短暂阵雨。

  假如她预测我们将遭受一百英尺高的海啸和火山爆发的大量岩浆袭击,我可能会听得更津津有味一些。每当我听见她广播节目时柔顺又略带磁性的嗓音,脸上就浮现出笑容,即使在这个接近世界末日的早晨,我依然无法抗拒地被她的声音抚慰和挑逗。

  窗外渐渐变亮,欧森毫不犹豫地走到角落里一张塑胶地毯边,上面放着两只硬壳塑胶狗碗。每个碗上都写着它的名字,不管是巴比的木屋或萨莎家,它都被当作家人看待。

  我的狗从小被叫过许多的名字,不过它对那些名字从来没有认真地反应过。后来,我们发现它对我们租来的欧森。威尔斯的电影看得特别认真,尤其是有威尔斯本人出现的片段,于是我们半开玩笑地以这位演员兼导演的名字为它命名。从此以后,它就只对这个响叮当的名字有反应。

  当它发现两个碗都空无一物的时候,欧森叼起其中一个碗来到我面前。我将它注满水放回塑胶垫上,免得碗在瓷砖地板上打滑。

  它随即衔起另一个碗,状似哀求地看着我,就跟所有的狗一样,欧森的脸简直就是为哀求的表情而设计的,做起样来完全不输给一流的演员。

  当我们在诺斯楚莫号与罗斯福、蒙哥杰利共聚一桌的时候,我曾想到狗玩扑克牌的好笑图画,当时这个图像不断在我脑海里浮现,我觉得我的潜意识好像试图向我揭示某件重要的事实,现在我明白了,图片里的每只狗都代表了一种人的典型,而且每一只都和人类一样聪明。在船上时,由于欧森和猫咪大玩“嘲讽刻板形象”的游戏,我才深深体会到卫文堡的那些动物比我原先想像的还要聪明,聪明到我不愿意承认的地步。假如它们会拿牌会说话,或许可以赢牌,甚至可以带我到干洗店洗衣服。

  “时间还有点早。”我说,从欧森嘴里接过狗碗。“不过看在你也折腾了一个晚上的份上。”

  我把它最喜欢的干狗粮倒一份在它的碗里,在厨房里绕了一圈,关上百叶窗,将威胁性渐渐增强的目光阻隔在外。当我关闭最后一扇百叶窗时,我似乎听见屋内某处传来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我停住不动,仔细聆听屋内的动静。

  “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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