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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欧森和我从走道往上走,欧森走在我前面,我考虑各种的可能性,试着决定接下来该到哪里做什么事。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传来,只有找能听出这迫切的乐声中潜伏的危机;我虽然害怕撞死在真理的岩石上,但是这催眠似的旋律让我无法抗拒。

  当我们走到通道的顶端时,我对欧森说:“这个……任何时间,只要你想跟我解释这一切,我随时愿意聆听。”

  此时就算欧森有回答的能力,它显然也没有进行沟通的心情。

  我的脚踏车依然斜斜的靠在码头的栏杆上,橡皮的手把凝结了一层水气,变得又冰又滑。

  在我们身后,诺斯楚莫号的引擎隆隆响起。当我再度回首时,船上的灯光已在白雾中渐渐模糊,化为隐隐约约的光环。我看不见舵房里的罗斯福,但是我知道他在那里。尽管黑夜只剩下几个钟头,他依然不惜在能见度如此低的情况下,将船开到外海的船位停泊。

  我牵着脚踏车穿越玛莉娜码头往岸上走,停泊在两旁的船只轻轻

  地摇晃,我忍不住回头张望数次,心想是否会在码头微弱的灯光中看见蒙哥杰利的身影。假如它跟踪我们的话,一定是基于谨慎的理由。

  不过,我猜测它大概还在诺斯楚莫号上。

  ……他们当中大多数的人之所以尊敬你,其实是因为你的母亲。

  当我们向右转回到码头主干,开始往玛莉娜港的出口前进时,一阵难闻的气味从水面浮上来。显然是被潮水冲上码头边的死鸟、死人或是死鱼发出的恶臭。这些腐烂的死尸一定是被船底浮箱锯齿状的外壳卡住后带出水面。这股浓烈的恶臭不仅仅沾在空气上,简直就调和在空气里,那味道闻起来比恶魔餐桌上的肉汤还要令人作呕。

  我憋住呼吸,闭着嘴唇将笼罩在雾气里的恶臭紧紧地排除在外。

  诺斯楚莫号的引擎声随着抵达停泊位置渐渐消逝。此刻伴随着潮水传来的韵律鼓动声,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引擎,反倒像大海怪慑人的心跳声,仿佛海底深处的大海怪随时会浮出玛莉娜港的水面,击沉所有的船只,摧毁整个码头,将我们打入冰冷潮湿的坟场。

  当我们走到码头主干的中途时,我再度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猫或其他更恐怖的跟踪者。

  我忍不住对欧森说:“真该死,觉得愈来愈像世界末日了。”

  它嗔了一声表示同意,我们走着走着将死尸的恶臭抛在身后,继续朝码头入口处的灯光走。

  警察局的史帝文生局长从玛莉娜办公室旁的阴影走出来,他仍穿着制服,和我稍早看见他的时候一样,他走到灯光下,说道:“我今天很有心情。”

  当他从阴影里走出来的那一瞬间,我注意到他身上一件很诡异的现象,诡异到让我觉得一阵冷颤像瓶塞钻般钻入我的骨髓里。无论我看到的是事实——还是幻象——这玩意儿晃眼即逝,时间虽然短暂,却已经足以让我毛骨悚然,端惴不安。我被眼前不可思议和邪恶的超自然现象完全慑住,却又无法明确判断让自己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

  史帝文生局长右手握着一把外型吓人的手枪。虽然他没有摆出准备射击的姿势,但是他握枪的神态并不轻松。他的枪口瞄准了站在我身前几步的欧森。它正好站在圆弧形的灯光外缘,而我则还站在阴影当中。

  “你想猜猜我今天是什么心情吗?”史帝文生问道,并在距离我们不到十英尺的地方停下脚步。

  “想必不太好。”我冒险地说。

  “我刚好有不想被人捅娄子的心情。”

  局长说话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像他。他的声音依然很熟悉,音质和口音也没变,但是他以往沉静的权威感却被一种严厉的语气所取代。平时,他讲起话来就跟行云流水一样顺畅,让听者觉得飘飘欲他,语气冷静、温暖、让人很有安全感,但是他现在讲话的时候,就像是湍急的乱流,语气冷酷而尖锐。

  “我今天觉得不太爽。”他说。“我觉得非常不爽。事实上,我的心惰跟狗屎一样糟糕,我没有耐心跟任何会让我心情更糟的事瞎磨菇。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虽然我不全然懂他的意思,但是我赶忙点头回答:“是,是,长官。我了解。”

  欧森仍然像石头一样一动也不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局长的枪口。

  我很清楚这个时间的玛莉娜比任何地方都来得荒凉。办公室和加油站六点之后就没有人上班。除了罗斯福。佛斯特之外,只有五名船东住在船上,不用说,他们这个时候都正在熟睡当中。整个码头就跟圣柏纳墓园里长眠的铺位一样孤寂。

  浓雾掩盖了我们说话的声音。不可能有人注意到或听到我们的对话。

  史帝文生局长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欧森身上,同时对着我讲话:“我得不到我需要的东西,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你

  说这气不气人?”

  我感觉到这是一个濒临崩溃、拚了命试图保住自己的亡命之徒。

  他已经失去了往日高贵的一面他的脸上因愤怒和不安皱成一团,连往日焕发的英姿也断然消逝无踪。

  “你曾经历过这种空洞的感觉吗,雪话?你有没有经历过这么强烈的空洞感,让你觉得假如不把它填满,就只有死路一条,但是你却不知道这个空洞在哪里,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填补它。”

  现在我是真的完全听不懂他讲的话了,但是我并不觉得他有心情向我解释,所以我做出严肃的表情,深表同情地点点头。“是的,长官。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他的眉毛和双颗显得有些潮湿,但不是由于湿泞的空气;油油的汗水让他的脸庞发亮。他的脸惨白得相当不自然,仿佛有白雾正从他的脸上倾泻而下,冷冰冰地从他的皮肤表面蒸发出来,看起来严然像是一尊雾神。“一到晚上感觉更严重。”他说。

  “是的,长官。”

  “这种感觉随时都会发作,但是夜里最严重。”他的脸显得有些扭曲,或许是因为极度厌恶的缘故。“这是什么烂狗?”

  他握着手枪的手臂忽然变得僵直,我觉得我好像看见他几乎要扣下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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