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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正当我觉得如果我不立即趴到地上可能会当场晕厥的时候,我感觉到一股冷空气迎面拂来,当我再度睁开眼睛时,我竟然能看得见。我们正在厨房里,火势还没有蔓延到这个地方,这里也没有烟,因为后门吹送来的风把烟都往餐厅的方向吹。

  餐桌上放着点燃蜡烛的红宝石色烛台,玻璃酒杯,和一瓶打开的杏桃白兰地。看着这张摆设舒适的餐桌,我觉得过去几分钟发生的事恍如一场恶梦,仿佛安琪拉会再一次神情黯然地穿着她先生的羊毛衣,和我一起坐在这里,斟一杯酒,将她的故事说完。

  我的嘴又干又苦,我差点顺手把那瓶白兰地一起带走。不过,巴比·海洛威那里会有啤酒,那更够味。

  厨房的门闩已经松开。虽然欧森聪明过人,但是我怀疑它有能力打开锁住的门进来找我更何况,它没有钥匙。

  我站在门外,试着将肺里最后几抹浓烟吐尽,同时将手枪插入夹克的口袋里。我一边在牛仔裤上抹去手心的汗水,一边神情紧张地扫视后院以防误中埋伏遭人攻击。

  天上的云影如同银白色地面下的鱼群一般浮游过洒满月光的草坪。

  除了被风吹动的植物之外,一切万籁俱寂。

  我一把抓起脚踏车,牵着车穿过凉亭走道,抬头凝望身后的房屋;很惊讶地发现它居然尚未完全被火吞噬。屋内大火从一间房间迅速蔓延到另一间房间,可是外表上只能看出少许的端倪,明亮的火焰正在燃烧楼上两扇窗户的窗帘,还有一朵朵如花瓣般的白色烟雾从阁楼屋檐下的通风口徐徐冒出。

  除了时而咆哮的晚风之外,这个夜晚显得分外地宁静。月光湾不是个大城市,但是到了夜里也有它独特的声音,几辆疾驶而过的汽车、远处酒吧传来的音乐、年轻人在阳台上练吉他的声音、狗叫声、扫街车底下刷子运转的沙沙声、推婴儿车的声音、挨姆巴卡德罗大道尽头千年广场外高中生聚会的笑闹声、美铁(Amtrako )乘客列车和货运列车疾驶而过时的汽笛声……然而,此时却都鸦雀无声。今晚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让人恍若置身于莫加维沙漠(Mojave Desert )里最偏僻死寂的小镇社区。

  显然我在客厅里开的那一枪,并没有引起外人的注意。

  走在洋溢着茉莉花香的拱形花架下,推着脚踏车,车轮发出轻微的转动声,我带着急速的心跳尾随欧森来到前门。它跳跃起来用前脚将门闩须开,这是它的特殊才艺之一,我以前也见它这么做过。然后我们一起沿着通往马路的人行道前进,走得很快但不是用跑的。

  我们运气好,四周没有目击证人,街道上没有汽车行驶,也没有行走的路人。

  假如附近的邻居发现我在房子失火时匆匆离去,史帝文生局长极可能会以此当作籍口将我缉捕归案,然后以我拒捕为由一枪将我击毙,不论我到底有没有反抗的事实。

  我跨上脚踏车,一脚踩在地上以保持平衡。当我回头凝视那栋房屋时,晚风正吹动高大的木兰花树,枝叶间隐约可见火焰从一楼和二楼的几扇窗户探出火舌。

  我怀着哀悼、兴奋、好奇、恐惧、伤感和深沉的问号,沿着人行道迅速驶向路灯较稀疏的街道,欧森则气喘喘地跟在我旁边阔步向前奔跑。

  我们离去将近一个街口的时候,我听见费里曼住宅的玻璃开始爆破,想必是剧烈膨胀的高温所导致。

  树干间稀疏的星光,枝叶间洒落的月光,高大的橡树,宜人的黑暗,和安息的墓碑——对欧森来说,这里还代表好奇的松鼠气味,是的,我们又回到了紧邻圣柏纳天主教堂的墓园。

  我把脚踏车轻轻停靠在一个墓碑上,墓碑上头竖立着一座花岗岩雕塑的光环天使。我坐下来——头顶上没有光环——将背靠在一个上头竖立十字架的石头墓碑上。

  就在几个街口外的地方,消防大队的救火车纷纷抵达费里曼的住所,尖锐的警笛声霎时化为宁静。

  我无法依照原先计划一路骑到巴比·海洛威的家,因为我一直咳个不停,严重影响我对行车方向的掌握。欧森的步伐也失去原先的稳健,它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才将顽强的烟味排除。

  而今,和一群大概不会嫌我冒犯的死人为伍,我使劲将带有浓重煤渣味的痰从喉咙挤出,吐在邻近一棵盘根错节的橡树树根上。但愿这么做不会害死这株已经活过两个世纪的老树,它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地震、暴风雨、火灾、虫害、疾病,以及这个国家近来“一个街角,一家甜甜圈店”的热情号召,希望它别因此毁在我手里。我嘴里的味道就和嚼过掺酒精液的煤球味道差不多。

  由于欧森待在火灾现场的时间比它可怜的主人短,它恢复的速度相对地比较快,我才挤痰吐痰到一半,它已经开始在附近的墓碑当中来回踱步,并且兴致勃勃地在啮齿灌木丛里东嗅西嗅。

  在干咳和吐痰交互的空档当中,我问欧森是否目睹当时的情形。

  虽然它大多数的时间根本无法将注意力从松鼠的气味移开,它有时仍会用高贵的姿态抬起头装出一副在听我说话的样子,有时则摇摇尾巴像是在激励我的士气。

  “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是谁杀了她?他们为什么要和我玩游戏?为什么要拿那些洋娃娃装神弄鬼?为什么不干脆把我的喉咙一割和安琪拉一并葬身火窟?”

  欧森甩甩头,我玩游戏似的自行为它的反应做出诠释,它也不知道,它满脸困惑地甩甩头,没有一点头绪,它一点头绪也没有,它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割我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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