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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我背对着浴室,突然间我觉得毛骨悚然,像是有成群的蜘蛛在我骨髓中爬行般。我脑海里看见安琪拉在我身后,不是躺在马桶边,而是血淋淋地站着滴血,瞪大的双眼就像银币似的闪闪发亮,当她试着开口说话时,泪泪的鲜血从她被割开的喉咙里咕嗜咕噜地涌出来。

  我惊慌地回过头,她并没有站在我身后,我松了一口气,但是嘴里喘出的热气充分显示这个幻想的逼真度。

  我还没有摆脱这个幻想的纠缠,我以为我会听见她在浴室里挣

  扎着站起来的声音。显然的,我对她死去的悲伤之情已经转变成对自身性命安危的恐惧。她俨然已变成另一个东西,像是死亡本身、像怪物,握着人们终将死亡、腐烂、化为尘土的事实对我迎面痛击。很惭愧地,我甚至有点憎恨她,因为我之所以上楼全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有责任救她,我痛恨她害我陷入这个困境,我痛恨自己痛恨她,我最敬爱的护土,痛恨她害我痛恨我自己。

  有时候,没有任何地方比我们自己的意识更为黑暗,就像没有月光的心灵午夜。

  我感觉手心湿黏黏的,手枪的握柄也被手心冒出的冷汗弄得有些滑。

  我决定不再追逐内心的幽灵,再度回到走廊上,没想到一个洋娃娃正在那里等着我。

  这是安政技工作室架子上最大的一个洋娃娃,几乎有两英尺高,它坐在地板上,两脚往外张开,面向着我,浴室对面的那个房门里的灯光照在它身上,那是我唯一还没检查过的房间。它张开双臂向前伸,两只手上挂着某样东西。

  这不太妙。

  我一看就知道不妙,而且完完全全、实实在在、绝绝对对的不妙。

  这种情节若是在电影里,娃娃出现后紧接着就会冒出来一个凶恶的彪形大汉,一个戴着很酷的曲棍球面具的彪形大汉,也有可能戴着头罩,他手里会拿着一把更酷的链锯,或是一把气压式指尖手枪,甚至更要不得的拿着一把大得足以把牛头斩下的斧头。

  我朝工作室张望,台灯的微光依然亮着,并没有人侵者藏匿在内。

  我继续移动,走向走廊边的浴室,里面依旧空无一人,我有点想上洗手间,不过这时候不大方便,我继续移动。

  现在我走到娃娃面前,它穿着黑色的球鞋,黑色的牛仔裤,和一件黑色的T 恤。它手里捧着的东西是一项深蓝色的棒球帽,上面用红色的线绣着四个字“神秘列车”。

  起先我以为那是一顶跟我一楼一样的帽子,然后才发现那其实就是我的帽子,我先前明明放在楼下厨房的餐桌上。

  我朝楼梯日和唯一还没进去过的那个房间两处来回张望,心里有数随时会有麻烦从其中一边出现。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从瓷娃娃手里一把抓回我的帽子,将它戴在头上。

  只要灯光和情况正确,任何一个娃娃都可以显出一种诡异和邪恶的特质。但这个娃娃不同,因为我完全无法从它的脸上看出任何险恶的表情,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颈背不寒而栗,就像参加万圣节化装舞会时的感觉一样。

  让我感到最诡异的不是娃娃本身有什么奇怪,而是那份逼真的似曾相识感,它竟然有我的脸,它是模仿我的长相制作的。

  我为此同时感到感动和恐怖。安琪拉对我爱护到能够精致雕刻出我脸上的细节,她竟然能够熟记我的长相,并按照我的样子制作出可爱的洋娃娃收藏在她的架子上。可是,这样出乎意料地撞见一个自己的形象,不禁唤醒人们内心深处的原始恐惧——仿佛只要一碰触到这个魔物,我的心灵和灵魂便会立即被困在其中,接着被困在洋娃娃内的邪灵就会趁机占据我的肉体,在庆贺解放的同时,他会假冒我的名义在深夜里啃噬处女的颅骨,吹食婴儿的心脏。

  平常的时候——假如有这种时候的话——我常以生动的想像自娱,巴比。海格威戏称为“脑袋瓜里有三百个马戏团”。这无疑是我得自父母的真传,他们聪明到知道人能知道的很少,好学到从不停止学习,洞察力敏锐到能够理解所有的事物都包含无限的可能性。当我还小的时候,他们常阅读米恩(A A Mime)和碧尔翠丝·帕特的诗句给我听,当然,由于我很早熟,他们也读唐诺·爵士提斯(Donald Jus Ju Stice )

  华里士。史帝文生(Wallace Sieve.)给我听。从那之后,我的想像力总是掺杂着诗句当中描述的意象:从提莫席·提姆(Timothy Till )的十个小指头到血泊中挣扎的萤火虫。在特别的时候——好

  比今天晚上尸体被输的这种情况——我的想像力更是丰富得替自己壮胆。在我脑袋瓜里的三百个马戏团,所有的老虎都等着趁机谋杀它们的驯兽师,所有的小丑们蓬松的衣服里都暗藏着屠刀和邪恶的心。

  继续前进。

  最后一个房间,检查一遍,确保背后的安全,然后就直接冲下楼梯。

  我有些迷信地避免和那个洋娃娃接触,我往旁边跨一大步绕过去,直接走向浴室对面的房间。是一间客房,里面的布置十分简单。

  我压下帽檐低着头,顶着天花板上照射下来的强光眯着眼睛向内张望,没有看到任何入侵者的踪影。床的两边有侧杆,床尾有一片挡脚板,床罩就从那里塞到底下,所以床下的空隙一览无遗。

  房间里没有可供人进出的衣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长形的、有抽屉的核批木五斗柜,和一个大型的直立式衣柜,柜子下方有两个左右对称的抽屉,上方则是两扇高大的门。衣柜门后的空间大得足以藏匿一个成年人,不管他身上有没有带链锯都容纳得下。

  另外一个娃娃在房内等着我,这个娃娃就坐在床铺正中央,双臂向前张开,就跟在我后面的克里斯多福。雪诺娃娃的动作一样,可是由于它全身被强光笼罩,我无法看清它粉红的小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

  我关掉天花板上的大灯。仍有一盏桌灯亮着当作我的指引。

  我倒退着进入客房,准备随时对走廊上出现的人开枪。

  衣柜笨重地站在我视线的眼角,如果衣柜的门突然打开,我不用启动雷射瞄准器就能用九厘米手枪把门凿出好几个洞。

  我不小心撞倒床,迅速转身,暂时将视线转离门口和衣柜,上前勘察床上的娃娃。它向上张开的手掌心上各有一只眼睛,不是手工绘制的眼睛,而是人眼。

  衣柜的门依然静静地悬在门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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