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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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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你来撞见,我连面也没见你就走了。”我说道,并且极力控制刚见面时支持不住的激动心情。“我路过勒阿弗尔,只是想在这林荫路上走一走,在花园周围转一转,到泥炭矿场的长椅上坐一会儿,想必你还常来坐坐,然后就……” “瞧瞧这三天傍晚,我来这儿读什么了。”她打断我的话,递给我一包信。我认出这正是我从意大利给她写的信。这时我抬起眼睛,见她样子变得厉害,又瘦又苍白,不觉心如刀绞。她紧紧偎着我,压在我的手臂上,就好像感到害怕或者发冷似的。她还身穿重孝,头饰仅仅扎着黑色花边发带,从两侧衬得她的脸愈显苍白。她面带微笑,可是整个人儿好像要瘫倒。我不安地问她,现在是否单独一人住在封格斯马尔。不是,罗贝尔和她在一起。八月份,朱丽叶、爱德华和三个孩子也未任过一段时间……找走到长椅跟前坐下,这种询问生活状况的谈话,还继续了一阵。她问我工作情况,我很不愿意回答,要让她感到我对工作没有兴趣了。我就是要让她失望,正如她让我失望一样。然而,她却不动声色,我也不知道是否达到目的。至于我,既满腔积怨,又满怀深情,极力用最冷淡的口气跟她说话,可是又恨自己不争气,说话的声音有时因为心情激动而颤抖。 夕阳被云彩遮住一阵工夫,要落下地平线时又露出头来,几乎正对着我们,一时颤动的霞光铺满空旷的田野,突然涌进我们脚下的小山谷;继而,太阳消失了。我满目灿烂的霞光,什么话也没有讲,只觉得沐浴在金色的辉光中,心醉神迷,怨恨的情绪随之烟消云散,内心只有爱这一种声音了。阿莉莎一直俯身偎着我,这时直起身来,从胸口掏出一个薄纸小包,要递给我,但欲给又止,似乎迟疑不决,她见我惊讶地看着她,便说道: “听我说,杰罗姆,这是我的紫晶十字架,这三天傍晚一直带在身上,因为,我早就想给你了。” “给我有什么用?”我口气相当生硬地说道。 “给你女儿,算是你留着我的一个念心儿。” “什么女儿?”我不解地看着阿莉莎,高声说道。 “求求你,平心静气地听我说;别,不要这样注视我,不要注视我;本来我就很难开口。不过,这话,我非得跟你讲不可。听我说,杰罗姆,总有那么一天,你要结婚吧?……别,不要回答我,不要打断我的话,我这儿恳求你了。我仅仅想让你记住我曾经非常爱你,而且……我早就有这个念头了……存在心里三年了……你喜爱的这个小十字架,将来有一天,你的女儿戴上,算是对我的纪念,唔!但她不知道是谁的……你给她起名的时候……或许也可以用我这名字……” 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我几乎充满敌意地嚷道: “你干吗不亲手给她呢?” 她还要说什么。她的嘴唇像抽泣的孩子那样翕动,但是没有流下眼泪;她那眼神异常明亮,显得那张脸流光溢彩,具有一种超凡的天使般的美。 “阿莉莎!我能娶谁呢?你明明知道我爱的只能是你……”猛然,我拼命地一把搂住她,近乎粗鲁地把她搂在我怀里,用力亲吻她的嘴唇。一时间,她似乎顺从了,半倒在我怀里,只见她的眼神模糊了,继而合上眼帘,同时又以一种在我听来无比准确、无比和谐的声音说道: “可怜可怜我们吧,我的朋友!噢!不要毁了我们的爱情。” 也许她还说过:做事不要怯懦!也许这是我自言自语,我也弄不清了;不过,我倒是突然跪到她面前,情真意笃地抱住她,说道: “你既然这样爱我,为什么要一直拒绝我呢?你瞧!我先是等朱丽叶结了婚;我明白你也是等她生活幸福了;现在她幸福,这是你亲口对我讲的。好长一段时间我以为,你要继续生活在父亲身边;可是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唔!过去就过去了,我们不要懊悔,”她喃喃说道,“现在,这一页我已经翻过去了。” “现在还来得及,阿莉莎。” “不对,我的朋友,来不及了。还记得那一天吧,我们出于相爱,就彼此抱着高于爱情的期望,从那一天起就来不及了。多亏了你呀,我的朋友,我的梦想升到极高极高,再谈任何世间的欢乐,就会使它跌落下来。我时常想,我们在一起生活是什么情景:一旦我们的爱情……不再完美无缺了,我就不可能再容忍……” “你是否想过,我们没有对方的生活是什么情景吗?” “没有!从来没有。” “现在,你看到啦!这三年来,没有你,我艰难地流浪……” 夜幕降临。 “我冷。”她说着便站起来,用披肩紧紧裹住身子,让我无法再挽起她的手臂了。“你还记得《圣经》的这一节吧,当时我们为之不安,担心没有很好理解:‘他们没有得到许诺给他们的东西,因为上帝给我们保留了更美好的……” “你始终相信这些话吗?” “不能不信。” 我们并排走着,谁也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她才接着说道: “你想像一下吧,杰罗姆;最美好的!”她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而她仍然重复道:“最美好的!” 我们又走到我刚才见她出来的菜园小门。她转身面对我。 “别了!”她说道。“不,你也不要再往前走了。“别了,我心爱的人。最美好的……现在就要开始了。” 她注视我一会儿,眼里充满难以描摹的爱,双臂伸着,两手搭在我肩上,既拉住我又推开我…… 小门一重新关上,我一听见她插上门闩的声音,便挨着门扑倒在地,简直悲痛欲绝,在黑夜中哭泣了许久。 何不拉住她,何不撞开门,何不闯进不会拒绝接纳我的房子里呢,不行,即使今天再回顾这段往事的全过程……我也觉得不能那么干,现在不能理解我的人,就表明他始终不理解我。 我感到极度不安,实在忍耐不住,几天之后便给朱丽叶写信,告诉她我去过封格斯马尔,见到阿莉莎又苍白又消瘦,我又多么深感不安;我恳求她保重身体并给我消息,可是等阿莉莎写信是等不来了。 信寄出不到一个月,我收到这样一封回信: 亲爱的杰罗姆: 我要告诉你一个非常沉痛的消息:我们可冷的阿莉莎离开人世了……唉!你在信中表示的忧虑完全是有道理的。近几个月来,她身体日渐衰弱,却没有什么明显的病症;不过,她经我一再恳求,同意去看勒阿弗尔的A大;大夫给我写信说,她没有患什么大病。可是,你去看望她之后的第三天,她突然离开了封格斯马尔。这还是罗贝尔写信告诉我的,要不是罗贝尔,我还根本不知道她离家出走,她很少给我写信,因而没有她的音信,我也不会很快惊慌起来。我狠狠责备罗贝尔,不该放她走,应当陪她去巴黎。说起来你会相信吗;从那时候起,我们就不知道她的下落了。你能判断出真叫我担心死了;既见不到她,又无法给她写信。过了几天,罗贝尔去了巴黎,但是没有发现一点线索。他那人懒洋洋的,我们怀疑他是否尽力了。必须报警,我们不能总处于这种情况不明的折磨人的状态。于是,爱德华去了,经过认真查找,终于发现阿莉莎藏身的那家小疗养院。可惜太迟啦!我收到疗养院院长的一封信,通知我她去世的消息,同时也收到爱德华的电报,说他甚至未能最后见上她一面。她临终那天,把我们的地址写在一个信封上,好让人通知我们,在另外一个信封里,她装了给勒阿弗尔公证人的信件副本,遗嘱全写在上面。信中有一段我想与你有关,不久我会告诉你。爱德华和罗贝尔参加了前天举行的葬礼。护送灵柩的除了他们俩,还有几位病友:她们一定要参加葬礼,并且一直伴随她的遗体到墓地。可惜我没法儿去,第五个孩子随时要分娩了。 我亲爱的杰罗姆,我知道她的死讯要给你造成极痛深悲,我给你写信时也心如刀割。已有两天,我不得不卧床,写信很吃力,但是不愿意让任何人代笔,连爱德华和罗贝尔也不行,只能由我向你谈惟独我们二人了解的人。现在,我差不多成了老主妇了,厚厚的灰烬已经覆盖了火热的过去,现在可以了,希望再见到你。如果你要到尼姆来办事或游览,那就请到埃 格一维弗来。爱德华会很高兴认识你,我们—人也能谈谈阿莉莎。 再见,亲爱的杰罗姆。我非常伤心地拥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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