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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丛林之雨,大洋之浪(2)


  里芙找到她的旅行用化妆镜,以便我可以在颈子打上一条笨笨的领带,她咯咯笑了起来,我则哈哈大笑。领带被我一团乱的茶色胡子遮住,完全看不见。我的刮胡刀组没了,已留给山谷下方的艾欧恩。我盯着自己晒黑的脸,看来像个发疯的维京人,长长的头发垂落在白领子上。里芙杂乱的头发梳理过后,金黄的发丝披在精致的洋装上,样子就好看多了。我们这般文明的打扮却配上晒黑的脸孔,看来实在很滑稽。我们笑弯了腰,整个丛林充满了笑声。

  天色昏暗,但是没有下雨。我们将原来打算装收藏品的睡袋穿在脚上,拉高到膝盖再绑起来,以便在泥地上发挥保护的功效。接着,我们一跛一跛向河谷出发,到达维欧的家之后就脱下来,然后在街道上散步,表现出白人优雅雍容的样子。我们的盛装打扮引人注目,前往海滨准备拜访那艘邮轮时,我们再度觉得自己正站在世界顶端。

  但是,到了海滩之后,却根本没有看到任何船只。海平面上除了湛蓝的海洋,什么都没有。海滩空荡荡的,没有邮轮到岸的迹象,甚至没有帆船。昨晚村人看到的光线是邮轮经过——它航行在遥远的海面。

  更恶劣的是,提欧帝在我身边悄悄地提醒,腿部得了象皮病的海伊,正拿着所搜集的蝎子朝河谷去。我们很快掉头赶回河谷。当我们来到村子最后一间屋子找到预藏的背包,正要套上双脚时,我们在维欧家门口发现了海伊。他腰间围着破布,出现在一个巨大的木臼后方。我们曾经吃过由面包果制成的“poi-poi”面团,就是用这种碗型木臼制作的。海伊一只手拿着斧头,一只手拿着长弯刀,他挥舞着手中武器的模样就像是疯子。但是,他并没有追赶我们。后来我们在回河谷的路上,除了自己的足迹,也没有看到其他脚印。

  村子的情况变得让人难以忍受,老年人和年轻人都已习惯进口食物,以致只吃岛上原来的食物就会胃痛。几乎没有人还保持祖传的保存食物的方法——把“poi-poi”面团保存在地底下的贮藏站,虽然他们都喜欢吃“poi-poi”面团,而且在稻米和面粉被带上岛之前,他们全是吃这种食物长大的。由于缺乏稻米和面粉,他们开始挨饿,如果只吃猪肉和鱼肉,很快会生病。威利的小店已经没有稻米、蔗糖或罐装饼干,他曾经划着独木舟,沿着浅水航行到哈纳瓦维河谷,打算向一个开小店的中国人借点货,然而对方店门深锁,去高地猎山羊了。

  那段时间,我们也曾经驾着独木舟在哈纳瓦维航行。事实上,我们是和提欧帝一起出航的,坐着他那艘小小的独木舟,一路沿着未开发的西岸航行,几乎到达这座岛的最北端。在那里,来自南美洲的洋流没遮没拦地掀起巨浪,拍向岩石,从海岬传来的隆隆声让我们感到害怕。

  提欧帝曾经砍下一节树干,独力建造独木舟,而且采用玻里尼西亚设计,加上舷外支架以取得平衡。这种船大约是澡盆的两倍长、一半宽,我们得花点力气才能挤进船。

  为了尽量避开季风,我们紧贴着笔直的岩岸——它们高耸在我们面前,深深插在清澈苍绿的大海中。我们不时被这面海的热带河谷中美丽的景观吸引,直到河谷再次被岩壁遮住。和缓的洋流起起伏伏,岩石上的海草也时沉时浮,规律地展现出一个多姿多彩的海葵岩石花园,各种色彩、造型的海洋生物爬行或悠游其中。

  但是,这一切美丽与狂野的展示,被一种长相丑陋、指头大小的墨黑色小鱼抢了风采。小鱼的头很大,尾巴强而有力,每回海流沿着岩壁升上来时,它们便数以千计地尽力快速跳上干岩壁,靠着一种吸盘吸附在上方。它们跳跃的样子就像没有腿的青蛙,正使力跳出水面。

  我们这颗星球的进化已经停止了吗?数百万年前,海里的鱼类曾经爬上岸,进化成两栖类和爬虫类动物。为什么这些大胆无畏的鱼,却只有这小小的成就?它们一定曾经不断努力想跳得更高,跳到水平面之上,但最后还是落回海水中。它们长相类似,像同一个模子翻制的,但就像其他同类一样,没有发展出肺或其他器官特征。

  一天晚上,我们随浪飘浮到一个洞穴前方的卵石海滩,睡在明朗的星空下。洞穴里有个内陆湖,被称为“怀波湖”(Vai-po),意即“夜之水”。那是个禁忌之地,传说有人潜到水底找到一条通道,通向另一个干燥的洞穴,其中有一具医师的骷髅坐在石桌上。由于有浓密的灌木丛和落石,我们不得不睡在海水冲刷范围之外的海蚀卵石上。

  当晚,我被一种恐惧感惊醒,感到一具骷髅冰冷的手指正触摸我全身——包括我的脸、我的腰、我的脚。我甚至听到骨头关节喀啦喀啦的声音。我坐起身来伸手在空气中挥打,什么也没打到,什么也没看到。天空还是那样阴沉,四周一片漆黑。其他人醒来时,也发出呜咽声与恐怖的叫声。不过提欧帝很快就大笑起来,那种在卵石上滚动、像骷髅散落般的声音,其实是大蜗牛壳,多半像鸡蛋那么大,很久以前就被造壳的海蜗牛弃置,然后被忙碌的寄居蟹背负在背上。我抓起寄居蟹才知道,原来那种指头顶着我的尖锐感觉,正是这种蟹打算从壳里逃出时所伸出的的螯爪。

  我们发现,睡觉的地方有数千只寄居蟹,在黑夜中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即使是提欧帝,也没有见过这么多寄居蟹。它们在做什么呢?最大的寄居蟹就像小孩的拳头,最小的则像颗稻米。它们从一出生就在寻找可以寄居的家。自然界的精灵——直觉——用我们无法听到的声音告诉它们:必须寻找一个尺寸最适合的蜗牛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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