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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通往天堂的船票(1)


  这已经是第一千次了!我们还注视着那张五颜六色的南太平洋地图。这也是第一千次,我们还绕行在这个广大的海洋上,眼睛扫瞄着那如蓝纸般的海洋,希望找到一个适合我们的小斑点:在数以千计的小岛和环礁之间,必然有个孤零零的小处女岛,被全世界的目光所忽略。一个躲过文明铁爪侵害的小小自由港。

  但是,地图上每一个诱人的神龛都已被我们用铅笔画上十字,表示不适合我们。这是我们根据累牍积卷的地理文献所下的判断。

  拉罗东加岛(Rarotonga)被排除,因为有一条环岛公路。
  莫雷亚岛(Moorea)被排除,因为有旅馆和观光客。
  蒙田岛(Motane)被排除,因为没有饮用水。
  胡图图岛(Hututu)被排除,因为贫瘠得长不出水果。

  这个岛被排除,因为是海军基地;那个岛被排除,因为太小,而且人口过剩……很快地,整张地图被许多十字画得斑斑点点。原本对我们而言很实用的地图,竟变得像一张宗教圣图。

  我们要像早期人类一样,只靠双手双脚过活,因此对自然环境的要求就得多一点:必须土地肥沃、植物繁茂,而且不是任何人的资产。然而,任何一个肥沃的岛屿,偏偏都人口稠密;而如果没人居住,环境一定很差,人们将不得不借助某种程度的文明来维生。因此,我们决定把大陆一一排除,一点一点、一块一块。地图上,南太平洋岛屿所在的那一格被画得愈来愈窄,十字一个接一个。

  就在赤道下方,温和的季风吹向地图西方,如同一支箭镞,那儿有马克萨斯群岛的十三个小岛:它们已经变成十三个十字。现在,我们又回头去寻找那些迷人的岛屿,用橡皮擦擦掉整张地图上被画上十字已被摒弃的每个岛屿。

  努库希瓦(Nuku-Hiva)、希瓦瓦(Hivaoa)与法图希瓦(Fatu-Hiva),是群岛中最大的三个岛屿。法图希瓦更号称是南太平洋上最美丽苍翠的岛屿。一次又一次,我们携带的关于法图希瓦的少数照片与资料,都派上用途了。

  根据推测,从前马克萨斯群岛有十万名玻里尼西亚人,而今仅剩下两千人,以及为数更稀少的白人。玻里尼西亚岛民的死亡率也相当高。

  曾经,法图希瓦岛是南太平洋最富饶的岛屿!

  如果有九万八千人曾经在此消失,那么,这个岛就能提供我俩很充足的空间。在被遗弃的废墟中,必定有个平静祥和的地点,一个远离各种疾病之所,一个文明不曾涉入生根的地方;而荒废的果园里,水果一定十分丰盛。

  也许我们能够找到一个被人遗弃的谷地,一片孤立的高原,或是一个小而肥沃的海湾。在那里,我们或许能够利用树枝和树叶建立一个家,靠劳力在森林里生活,靠着水果、鱼类和蛋类过活。与自然在一个这样的环境里共存,生活在棕榈树和一般树林之间,在鸟类和动物之中,在阳光和雨水里。

  在那里可以进行我们的实验:回到森林里,抛掉现代的一切,包括文化和文明,纵身跳进过去数千年的时空,用早期人类的生活方式,过一种极为富裕却极其简单的生活。

  行得通吗?是的!理论上行得通!但我们对理论并不感兴趣,我们只想体验,想试试看我们两人,一男一女,能否重拾那种被祖先摒弃的生活,能够从人工化的生活中抽身,完完全全地,很独立地,脱离对文明的倚赖。除了气度恢弘的大自然,我们要摆脱一切。

  因此,法图希瓦岛成为我们的选择。它山多而孤立,阳光普照,盛产水果,有可饮用的水源,住有少数原住民和更稀少的白人。我们在地图上的法图希瓦岛上,很肯定地画上一个圈。

  窗外,冬雾已经悄悄潜入这座城市。

  §前往世界终点

  尽管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圣诞节早晨,我们还是展开了蜜月旅程。

  船票只能让我们到达中途站。对旅行社来说,我们要前往的目的地,好像在我们所处的星球边缘之外。大溪地是世界的终点。

  为期三天的火车之旅,我们南下穿过欧洲大陆。我们在冬季的暗夜出发,车窗外雪花飞舞,阿诺和过去的同班同学对着车窗撒米表示祝福。我们搭乘火车一路摇晃到马赛港,掀开窗帘时,地中海的阳光亮得让我们睁不开眼。

  从马赛港到大溪地的法国邮轮,一个月只有一班。另外,一艘挪威货轮不定期地从旧金山发船,也可以到达同一个目的地。到大溪地再也没有其他方法,而走海路要花六星期。在大船行经巴拿马运河,并徐徐滑行到我们梦想中的太平洋之前,我们在阿尔及尔(Algiers)看到了此行的第一棵柑橘树、在法属西印度群岛(French West Indies)看到了第一座椰林。

  大溪地及时地在地平线那端升起。在西方地平线之上,看到凹凸的山脉上朦胧的蓝色山峰之前,我们首先闻到一股热带气息,那种温暖而带着热带绿色植物的强烈气息。由于为期六周的航行中,我们只闻到熟悉的蒸汽机和咸水的味道,所以来自十九国的旅客因此一排排地站在栏杆旁,嗅着和煦的空气,想看看山峰下的陆地。

  这个大岛现在已经自海上升起,白浪从它的珊瑚礁岩倾泻而下,整座岛看来好像已被浸得湿透。它的山脉形状比鲨鱼的利齿还凶猛,好似要咬到蓝天上的季风云层。著名的迪雅登山(Diadem)和奥罗亨纳山(Orohena)在棕榈树并列的海岸上,耸立于丘陵之间,高达七千英呎。画家高更、小说家梅尔维尔和好莱坞电影都没有任何夸张之处,夸张的是这个岛的自然景致,那种美丽看起来非人世间所有。

  我们开始温柔而平静地唱着前任国王所写的大溪地国歌:“我很快乐……”不管是诗人、画家、商人、殖民地官员、观光客或探险家,我们都感觉到,我们正在接近已失去的伊甸园,那失落在大海中的乐园。这座岛现在正破浪而来,迎向我们,没有被破坏,翠绿得像个巨大花篮。

  最后,我们听到海浪声。很快地,我们看到一座红色教堂,尖塔矗立在热带树林上方,也看到更多房屋。帕皮提(Papeete)是法属大洋洲群岛的首府。引擎慢下来了,我们从珊瑚礁的一处开口滑行进港,海浪在四周激起白沫。那是一个宁静的海港,有一间铁皮屋顶大仓库和一个挤满了人的码头。没有人穿着束腰布服装,所有人都穿得和我们一样。甲板上各国的旅客之间,洋溢着一种愉悦的庆祝与歌唱的气氛,我们都想要向岸上的人致意——我们是一群非正式访客,单纯、自由自在,和他们一样。少数人向岸上举帽示意,平静的人群中也有少数人挥手答礼。海关与移民局官员穿着白色制服,走上码头的通道。一种太过甜美的气味充斥在温暖的空气中,那是从仓库传来的椰干香味。有几千袋椰干正等着这艘船运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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