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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他们大多能这么做,”牧师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捂住自己的心口,象是有揪心的疼痛纠缠着他。“许许多多可怜的灵魂向我作过仟悔,不仅是在生命弥留的病倔上,而且也在精力旺盛、名声良好的时刻。何况,我还亲眼看到,在作了这样一番倾诉之后,那些负罪的兄弟们有多么轻松!就象是被自己污浊的呼吸长时间窒息之后,终于吸进了自由的空气。还能是别的情况吗?一个倒霉的人,比如说犯了谋杀罪吧,怎么可能宁愿把死尸埋在自己心中,而不肯把尸体马上抛出去,听凭世界去安排呢!”“然而,有些人就是这样埋葬着自己的秘密的,”那安详的医生评论着。

  “确实;有这种人,”丁梅斯代尔先生回答说。“不过,不必去设想更加明显的原因,我们就可以说,他们之所以缄口不言,正是出于他们的本性。或者——我们能不能这样假设呢?——他们尽管有着负罪感,然而却保持着对上帝的荣光和人类的福扯的热情,他们畏畏缩缩,不肯把自己的阴暗和污秽展现在人们眼前;因为,如此这般一来,是做不出任何善举的,而且,以往的邪恶也无法通过改过来赎罪。于是,他们默默忍受着难言曲折磨,在同伴中走来走去,表面象新落下的雪一般地纯洁,而内心却沾满了无法洗刷的斑痕。”

  “这些人在自欺,”罗杰·齐灵渥斯用异乎寻常的强调口吻说,还伸出食指轻轻比了一下。“他们不敢于接受理应属于他们自己的耻辱。他们对人类的爱,他们为上帝服务的热忱——这种种神圣的冲动在他们的内心中,或者可以或者无法同邪恶的伙伴同处共存,然而这些邪恶的伙伴既是他们的罪孽开门放进来的,就必然会在他们心中繁衍起一个魔鬼的种籽。不过,要是他们追求为上帝增辉添光,那就不要把肮脏的双手朝天举起吧!要是他们想为同伴们服务,那就先强制自己仟悔他们的卑下,以表明良心的力量和存在吧!噢,明智和虔诚的朋友,你难道让我相信,虚伪的表现比起上帝自己的真理能够对上帝的荣光和人类的福扯更有好处吗?相信我吧,这种人是在自欺!”

  “可能是这样的,”年轻的牧师谈淡地说,象是放弃了这个他认为不相干和没道理的讨论。的确,他总有一种本领,能够随时摆脱使他那过于敏感和神经质的气质激动起来的任何话题。“不过,目前嘛,我例要向我的技艺高超的医生讨教一下,他对我的赢弱的体格的好心关照,是否当真叫我获益了呢?”

  罗杰·齐灵渥斯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从邻近的墓地里传来了一个小孩子的清澈而狂野的笑声。当时正是夏天,牧师不自主地从打开的窗子向外面望去,看到海丝特·白兰和小珠儿在穿越围栏的小径上走着。珠儿的模样如白昼一般美丽,但处于那种调皮任性的兴致之中,每当此刻,她便象完全脱离了人性的共鸣与交往的范围。此时她正大不敬地从一个坟墓跳到另一个坟墓;终于来到一位逝去的大人物——说不定正是艾萨克,约翰逊本人——的宽大、平整、带纹章的墓石跟前,在那上面跳起舞来。听到她母亲又是命令又是恳求地要她放规矩些,小珠儿才不再跳舞,从长在墓旁的一株高大的牛蒡上采集多刺的果实。她摘了满满一把之后,便在缀在母亲胸前的红字周围,沿着笔画一一插满,这些带刺的牛蒡便牢牢地扎在上面了。海丝特并没有把它们取下。

  罗杰·齐灵渥斯这时已走到窗前,面带狞笑地向下望着。“在那孩子的气质中,根本没有法律,没有对权威的敬重,对于人类的法令或意向,不管正确与否,也不屑一顾,”他这样讲着,与其说是在同他的同伴谈话,倒更象是自言自语。“有一天,我看到她在春巷的畜槽边,竟然往总督身上泼水。我的天,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这小鬼是不是彻头彻尾地邪恶了?她有感情吗?在她身上能看到什么人性原则吗?”

  “完全没有——只有把法律破坏得支离破碎的自由,”丁梅斯代尔先生回答说,其态度之安详,简直象是对此自问自答。“至于能否为善,我可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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