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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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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逊先生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人人都听说过那些传言,他不屑去证实路人皆知的故事。 一阵阴郁的沉默降临了。大伙儿没有一个真正喜欢博福特,对他的私生活进行最坏的猜测也并非全然没有乐趣,然而他在经济上给他妻子家带来的耻辱太令人震惊了,以致连他的敌人都不愿幸灾乐祸。阿切尔时代的纽约社会容忍私人关系中的虚伪,但在生意场上却一丝不苟地苛求诚实。已经很久没有哪个知名的银行家因不守信誉而破产的事了,然而人人都记得,当最后一次此类事件发生时,商行的头面人物受到上流社会摒弃的情景。博福特夫妇也会遭到同样下场,不管他的权力有多大,她的声望有多高。假如有关她丈夫非法投机的报道属实,达拉斯家族联合起来也无力挽救可怜的里吉纳。 他们转向不太可怕的话题寻求慰藉,然而所触及的每一件事似乎都证实阿切尔太太那种潮流加快了速度的感觉。 “当然啦,纽兰,我知道你让亲爱的梅去参加了斯特拉瑟斯太太家的周日晚会——”她开口说。梅高兴地插言道:“哎呀,你知道,现在人人都到斯特拉瑟斯太太家去,她还被邀请参加了上次外婆家的招待会呢。” 阿切尔心想,纽约就是这样子设法完成那些转变的:大家对这些转变全装作视而不见,直到其彻底完成,然后,再真心实意地想象它们发生于以前的年代。城堡里总会有一名叛变者,当他卜一一般说是她)把钥匙交出后,再妄言它的坚不可摧还有什么用呢?人们一旦品尝了斯特拉瑟斯太太家周日的轻松款待,便不可能坐在家里去想她家的香摈是变了质的劣等货了。 “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阿切尔太太叹息说。“我想,只要人们拼命追求娱乐,这种事总是免不了的。不过我从来没有完全原谅你的表姐奥兰斯卡,因为是她第一个出来支持斯特拉瑟斯太太的。” 小阿切尔太太腾地红了脸,这使她的丈夫跟桌前的客人一样大吃一惊。“哦,埃伦嘛——”她咕哝道,那种既有指责又有袒护的口气,俨然如她的父母亲在说:“哦,布兰克一家子嘛——” 自从奥兰斯卡夫人执拗地拒绝了丈夫的主动建议,让全家人深感意外与为难之后,提到她的名字时,家里人就是用这种调子应付的。可话到了梅的嘴上,却变成引人深思的素材。阿切尔怀着一种陌生的感觉望着她,有时候,当她与周围环境格外一致时,这种感觉便会油然而生。 他母亲比平时少了几分对周围气氛的敏感,仍然坚持说:“我一直认为,像奥兰斯卡伯爵夫人这样的人,他们一直生活在贵族阶层中间,理应帮助我们维持社会差别,而不是忽视它们。” 梅脸上的潮红一直浓浓地不退:这除了表示承认奥兰斯卡不良的社会信仰之外,似乎还有另外的含义。 “我确信在外国人看来,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杰克逊小姐尖刻地说。 “我觉得埃伦不喜欢社交,可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喜欢什么,”梅接着说,好像在试探着找一个模棱两可的话题。 “唉,可是——”阿切尔太太叹了口气。 人人都知道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不再受家人的宠爱,就连她最忠实的保护人老曼森·明戈特太太都无法为她拒绝返回丈夫身边的行为辩护。明戈特家的人并没有公开表示他们的不满:他们的团结意识太强了。他们只不过像韦兰太太说的,“让可怜的埃伦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令人痛心与不解的是,那个位置却是个浑沌深渊,在那儿,布兰克之流神气活现,“搞写作的人”举行乱七八糟的庆典。埃伦无视她所有的机遇与特权,简直变成了一个“波希米亚人”,这虽然令人难以置信,却已是不争的事实。这事实加深了人们的看法:她不回到奥兰斯基身边是个致命的错误。毕竟,一位年轻女子的归宿应该是在丈夫的庇护之下,尤其在她由于那种……唔……那种谁都没兴趣深究的情况下出走之后。 “奥兰斯卡夫人可是深受绅士们宠爱呢,”索菲小姐带着一副明里息事宁人、暗下煽风点火的神气说。 “是呀,像奥兰斯卡夫人这样的年轻女于,总是处于这种危险之中啊,”阿切尔太太悲哀地赞同说。话说到这里告一段落,女士们拎起裙据起身到灯光明亮的客厅去,而阿切尔与西勒顿先生也缩进了那间哥特式的图书室。 在壁炉前坐定后,杰克逊先生美滋滋地吸上优质雪茄,以此抚慰晚餐的不适,然后便自命不凡地夸夸其谈起来。 “若是博福特破了产,”他说,“很多事情就会随之暴露出来。” 阿切尔迅速抬起了头:每一次听见他的名字,他总会清晰地回想起博福特那笨拙的身影,穿着豪华的皮衣皮靴在斯库特克利夫的雪地上大步行走的样子。 “肯定会清出大量的污泥浊水,”杰克逊接着说。“他的钱并不是都花在里吉纳身上的呀。” “噢,唔——是打了折扣的,对吗?我想他还是会逢凶化吉的,”年轻人说,他想改变一下话题。 “也许吧——也许。据我所知,他今天要去见几位最有影响的人物,”杰克逊先生勉强地让步说。“当然了,希望他们能帮他度过难关——至少是这一次。我不愿设想让可怜的里吉纳到专为破产者办的寒酸的国外温泉地去度过余生。” 阿切尔没有作声。他觉得,无论后果多么悲惨,一个人若是得了不义之财自然应当受到无情的报应。因而他几乎想也没想博福特太太的厄运,心思又回到眼前的问题上。在提到奥兰斯卡夫人时梅的脸红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与奥兰斯卡夫人一起度过的那个盛夏之日已经过去4个多月了,自那以后再没有见过她。他知道她已回到华盛顿,回到了她与梅多拉在那儿租下的那所小房子。他曾给她写过一封信,简短几句话,问她什么时候能再相见,而她的回信则更为简短,只说:“还不行。” 从那以后,他们之间再不曾有过交流。他仿佛已经在自己心中筑起了一座圣殿,她就在他隐秘的思想与期盼中执掌王权。渐渐地,渐渐地,这座圣殿变成了他真实生活的背景,他的理性行为的惟一背景,他把他所读的书、滋养他的思想感情、他的判断与见解,统统都带进了这座殿堂。在它的外面,在他实际生活的现场中,他却怀着一种与日俱增的不真实感与缺憾,跌跌撞撞地与那些熟悉的偏见和传统观念发生撞击,就像一个心不在焉的人碰撞自己屋里的家具一样。心不在焉——这正是他目前的状态,他对于周围人们觉得实实在在的东西一概视而不见,以致有时候,当他发现人们依然认为他还在场时,竟会让他大吃一惊。 他注意到杰克逊先生在清理喉咙,准备做进一步的披露。 “当然,我不知道你妻子家对人们关于——唔——关于奥兰斯卡夫人拒绝她丈夫最新提议的看法有多少了解。” 阿切尔没有吭声,杰克逊转弯抹角地接下去说:“很可惜——实在很可惜——她竟然拒绝了。” “可惜?究竟为什么?” 杰克逊低头顺着他的腿向下望去,一直看到那只没有皱褶的短袜及下面发亮的轻便舞鞋。 “唔——从最起码的理由说吧——现在,她准备靠什么生活呢?” “现在——?” “假如博福特——” 阿切尔跳了起来,他的拳头嘭的一声砸在黑胡桃木边的写字台上。那一对铜墨水池在座窝里跳起了舞。 “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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