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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安·伊莉莎总是暗地里欣赏伊芙林娜信中华丽的词藻和不动声色的口气。她以前也看过几封类似的信,但都是写给同学或远亲的,它们看上去更像是文学创作而不是个人经历的记录。现在她只希望伊芙林娜能把她夸夸其谈的华丽词藻抛开,而找到一种更适合记述那些家常琐事的文体。她一遍又一遍地看那封信,想从字里行间了解到妹妹到底在于些什么想些什么;但每读完一遍她对伊芙林娜雄辩术的迷宫都大为惊叹,可仍感到如坠云雾。

  初冬的一段日子里她又收到同样的两三封信,总是在松散的修辞外壳里包含着少得可怜的实质核心。通过逐行耐心的研究,安·伊莉莎从中得出伊芙林娜和她丈夫,在昂贵的寄宿处搬迁过多次之后,沦落到一套经济公寓房中了;在圣路易斯的生计比他们设想的要昂贵得多,而拉米先生总在外面呆到深夜。为什么?在钟表店?安·伊莉莎猜想,而且发现他的工作并不比他当初期望的那么令人满意。接近二月时信开始减少;最后一封都收不到了。

  安·伊莉莎开始写信,话不多却写个不停,希望能经常地得到他们的消息,可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要求被伊芙林娜无休止的沉默神秘地吞掉后,一种莫名的恐惧开始困扰着姐姐。也许伊芙林娜病了,身边没有人护理,只有那个连给自己烧杯茶都不会的男人!安·伊莉莎想起了拉米先生商店中那层厚厚的尘土,她眼前便不由得浮现出一幅幅他们家中混乱不堪的画面,并交织着一幅更加令人心痛的妹妹患病的情景。但如果伊芙林娜真的病了,拉米先生肯定会写信的。他的字体小而清秀,书信往来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无法克服的尴尬,那么更有可能是这不幸的一对一起被疾病击倒了,因而无力向她发出召唤——安·伊莉莎略带一种不自觉的嘲讽想,如果她或者她那笔微薄的收入对他们有用的话,他们肯定会召唤她的。这团迷雾她越想看清,越显得昏暗。她缺乏魄力,无法想象得出应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才能找到走失到远方的亲人,这更使她手足无措,恐慌万分。

  最后从她烦忧的记忆深处浮起了圣路易斯那家雇佣拉米先生的钟表店的名字。经过好一阵踌躇,下了很大的决心,她给那家店写信,毕恭毕敬地希望能收到有关她妹夫的消息,回信的速度比她预料的快得多。

  “亲爱的女士:

  现回复您上月二十九日函。请原谅我们说您所指的当事人业已于月前被解雇,我们很抱歉无力向您提供他的地址。

  路得维希·哈默布什公司”

  安·伊莉莎在一阵忧虑的心灰意冷中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封简短的回信。她已失去了伊芙林娜最后的行迹!整个晚上她无法入睡,盘算着一个巨大的计划:去圣路易斯寻找妹妹。她动用了她那颗能把破布残片拼成被褥的机智的大脑,想方设法把她所有能得到的财力都聚集起来,可是她还是不得不面对这个冷酷的事实:她无力凑足车费。她给伊芙林娜的结婚礼物使得她除每日所挣之外,已没有任何节余。随着冬季一天天过去,就连这点钱也是在不断地减少。过去,她每周都要买一次肉,现在她已很久没有去过肉店了,而且其他的一切开销都被她缩减到最低限度;但是,不管计划得如何周到,不管生活得如何节俭,都不能让她攒下一分钱。尽管她兢兢业业地努力去维持小店昔日的红火,但她妹妹的离去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小店的生意。现在安·伊莉莎得亲自去染坊。那些在她离开时来光顾的顾客,发现店锁着,就去别处了。她尝试过好多次,想给帽子镶边,可是每次都徒劳无益,最终不得不放弃这笔生意。这在伊芙林娜的手中是最有趣也是最赚钱的活儿。在过路的妇女眼里,没有了镶边帽,橱窗里便失去了它最大的吸引力。一旦失望使得班纳姐妹店的一些常客确信安·伊莉莎缺乏制帽的手艺,她们便开始对她的一切能力,甚至诸如绕一支羽毛或做一束“精神焕发”的假花,都失去了信心。有一天,机会终于来了,安 ·伊莉莎决心要向那位穿泡泡袖的女士求助,因为这女士看她的眼神总是那样和善,而且她还曾向伊芙林娜订做过一顶帽子。也许这位穿泡泡袖的女士能给她找一点普通的缝缝补补的活儿;要么她可以向她的朋友们介绍这家小店。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安·伊莉莎从抽屉里翻出剩下的沾上了苍蝇屎的名片,这是她们姐妹俩在她们商业冒险的第一次繁荣时期订做的;可当那位泡泡袖女士最终出现时她却正在丧期里,一脸悲伤的样子,安·伊莉莎自然也不敢再张口提这件事。她是来买几卷黑线和丝绸的,出门时她转过身来说:“我明天要出门,可能得在外呆一段时间。我希望你过个愉快的冬季。”随即门便关上了。;

  这事后不久的一天,安·伊莉莎突然想到应该去霍博肯找找霍赫米勒太太。尽管她极不情愿把自己的忧虑倒进那个女人的耳朵,可极度的焦虑还是远远超过了这份勉强。但是当她开始仔细考虑这件事时,她又碰上了一个新的困难。霍赫米勒太太家她就去过那唯一的一次,而且还是由拉米先生带着她和伊芙林娜去的。安·伊莉莎发觉连那个洗衣妇所住的郊区的名字都记不起来,更不用说那条街了。但她必须知道伊芙林娜的情况,任何障碍也不能阻止她前行。

  她虽然希望找人替她出出主意,却不愿将她目前的状况暴露在梅林斯小姐搜寻的目光之下,可马上她又想不起其他可以信赖的人。后来她想到了霍金斯夫人,或者说得更准确些是她的丈夫。虽然安·伊莉莎一直认为这人迟钝,没有教养,但或许他却具有那种神秘的男性力量可以搜索到别人的地址。把她的秘密托付给像霍金斯夫人那样温和的耳朵,对安·伊莉莎来说也是颇不情愿的,但这毕竟可以免除那位裁缝审讯般的盘问。越来越重的家务负担使霍金斯夫人对旁人的事情失去了好奇心。因此当这位来访者把心掏给她时,她表现出一副男人般的冷漠,她一只手抱着刚出牙的婴儿,另一只手在制止另一个稍大的孩子蹦蹦跳跳的冲动。

  “哎,哎,”等安·伊莉莎说完了话,她便这样简单地说,“亚瑟,现在老实点。班纳小姐今天可不想让你在她脚上跳上跳下的。约翰尼,你直愣愣地看什么呢?到外面玩儿去,”她一边补充说,一边严厉地转头看着她的长子,这是最乖顺的孩子,因此她对其他孩子的怒气便大半都是朝着他发泄的。

  “嗯,或许霍金斯先生能帮你,”霍金斯夫人若有所思地接着说,这时那些孩子们在她吩咐之下散开后,又回复到他们先前各自所干的事情上去,仿佛苍蝇在一只被激怒的手扫过后,又落回原处一样。“他一进家门我就让他去你那儿,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向他讲讲。我肯定他会从姓名地址录上找到那个霍赫米勒太太的地址的。我知道他上班的地方有这样的本子。”

  “如果他找到了,我真是会非常感激的,”安·伊莉莎小声咕哝着,带着一种很不自然的、从长期压抑着的恐惧中解脱出来的轻松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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