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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他想,算了吧,我不想当军人,这我知道。所以这个问题不存在。我只想要我方打胜这场战争。他想,我看,真正的好军人除了会打胜仗以外,别无所长。这看法显然是不对的。拿破仑和威灵顿就是例子。他想,你今天晚上真蠢啊。

  他的思想通常是个好伴侣,今晚他对祖父的回忆就是这样,后来他对父亲的回忆令他沮丧。他理解父亲,原谅他、可怜他,但为他感到羞愧。

  他对自己说,你最好什么也别想了。你很快就要和玛丽亚在一起了,你就不用想了。如今事事都落实了,最好就是什么也别想了。当你使劲想一件事的时候,就停不下来,你的脑子就像个失去了负重的飞轮越转越快。你最好别想了。他想,但是还得假设一下。假设飞机投弹炸毁了那些反坦克炮,把阵地炸得稀烂,那些老坦克在山上翻了个儿,而老戈尔茨能把十四旅那批酒鬼、流浪汉、无赖、狂热分子和匹夫赶在前面冲锋陷阵,我知道戈尔茨另一个旅里原来杜兰的部下都是好样的,这样一来我们明天晚上就能攻占塞哥维亚了。

  对,他对自己说,只要这样设想一下就行了。他对自己说,我能到拉格朗哈就行了。他忽然心里豁然开朗。可是你得把那座桥炸掉。这计划不会取消。因为你刚才的设想,正是那些发号施令的人所设想的这次进攻的结果。对,你必须炸掉这座桥。他知道这不会错。安德烈斯遇到什么情况都不重要。

  他怀着愉快的心情,在黑暗中独自从小路上下来,因为今后四小时里该做的事都安排好了,并且由于回想了具体的细节而产生了信心,因此这时想起他非炸桥不可,就感到舒坦极了。

  那种犹豫,那种放大的犹豫,就像一个人由于弄错了日期,不知道客人是否真的会来一样,这种情绪打他派安德烈斯给戈尔茨送报告后就一直存在——现在没了。他现在确信这个重要的日子不会被取消。他想,能确定就好啊。能确定总是好事。

  【第三十一章】

  他俩又一起躺在睡袋里,这是最后一夜了,夜已很深。玛丽亚紧紧依偎在他身边,他感到她修长而光滑的大腿贴着他的大腿,她的乳房像两座小山包,矗立在有个泉眼的平原上,山包的远处是她深谷般的喉咙,他的嘴就贴着她的嘴。他静静地躺着,什么也不想,她用手抚摸着他的头。

  “罗伯托。”玛丽亚柔情地说,吻他,“真惭愧。我不想让你失望,可是一碰就痛,痛得厉害。看来我对你没多大用处了。”

  “是会痛的,”他说,“不,兔子,没什么。我们不做任何会痛的事。”

  “我不是指那回事。是这样,我想叫你快活,可是做不到。”

  “没关系。一会儿就会好的。我们躺在一起,就结合在一起了。”

  “话虽这么说,可我感到惭愧。我想这是因为以前人家糟蹋了我。不是咱俩的关系。”

  “我们别谈这个了。”

  “我也不想谈。我想说的是,最后一夜叫你失望,我受不了,因此就想为自己找借口。”

  “听我说,兔子。”他说,“这种事一会儿就会好的,不会有事的。”但是他想,对最后一夜来说,这兆头不好。

  接着他过意不去地说:“紧紧挨着我,兔子。我喜欢你在黑夜里贴在我身边,就像我喜欢和你做爱一样。”

  “我真惭愧,我原以为今夜又会和那次从‘聋子’那儿下山后在高地上那次一样的。”

  “没关系,”他对她说,“可不会每次都一样,今天和上一次那样,我都喜欢。”他撇开失望的心情,说了个谎,“我们静静地在一起,睡觉。我们聊聊天吧。我对你的情况知道得太少。”

  “我们讲讲明天,讲讲你的工作好吗?我要学得聪明点,帮你做事。”

  “不,”他说着在睡袋里彻底放松了筋骨,静静地躺着,脸贴在她肩上,左臂放在她头下,“最聪明的办法是不谈明天,也不谈今天发生过的事。我们在这里不谈伤亡的事。明天非干不可的事,到时候就干。你不害怕吗?”

  “怎么会?”她说,“我以前总害怕。可现在我都替你害了怕,所以自己就不害怕了。”

  “别这样,兔子。这种事我遇得多啦。有的比这次更糟。”他撒了个谎。

  然后,他突然放纵自己,任凭自己沉溺在幻想中,他说:“我们谈谈马德里吧,谈谈我们在马德里的情景吧。”

  “好,”她说,“唉,罗伯托,我让你失望了,真对不起。有什么别的事我可以替你做吗?”

  他抚摸着她的头,吻她,然后偎依在她身边,倾听着夜籁。

  “你可以跟我谈谈马德里。”他说,心里想着,我要为明天养足精神。明天我需要精力充沛。现在松针地上不会像我明天那样需要精力。《圣经》上说是谁遗在地上来着?俄南。他想,俄南结果怎么样?我想不起来有关俄南的别的情况了。他在黑暗中微笑着。

  [①俄南的哥哥死去了,他父亲对他说:“你当与你哥哥的妻子同房,向他尽你为弟的本分,为你哥哥生子立后。”俄南知道生子不归自己,所以同房的时候,便遗在地,免得给他哥哥留后。俄南所做的,被耶和华视为恶,耶和华也就叫他死了。( 《圣经·创世记》第三十八章第八——十节)]

  接着他又放任自己沉溺在幻想中,感受幻想中的逸乐,就像夜间迷迷糊糊地被动做爱,只感到接受的快感。

  “我亲爱的。”他说,吻着她,“听着,有天晚上我在想马德里,想我怎么到了那儿,把你留在旅馆里,而我呢,赶到俄国人住的饭店里去看朋友。不过那样不对,我不会把你留在旅馆里的。”

  “干嘛不呢?”

  “因为我要照顾你。我永远也不离开你。我要跟你一起到民政局领证。然后跟你一起去买需要的衣服。”

  “不需要太多衣服,我自己会买。”

  “不,要很多,我们一起去,买些好的衣服,你穿了一定很漂亮。”

  “我宁愿我们待在旅馆的房间里,打发别人去买。旅馆在哪儿?”

  “在加雅奥广场。我们要在那家旅馆的房间里待很长时间。房间里有一张很宽的床,有干净的床单,澡盆里有热水,还有两个壁柜,一个放我的东西,一个归你用。落地窗敞开着,窗外街上有喷泉。我还知道几家好饭店,虽然没有执照,但饭菜很好,我还知道可以买到葡萄酒和威士忌的几家店铺。我们要在屋里放些吃的,饿了就吃,还有威士忌,想喝的时候就喝,我还要给你买些白葡萄酒。”

  “我想尝尝威士忌。”

  “不过威士忌不好弄,如果你喜欢,还是喝白葡萄酒吧。”

  “威士忌你留着自己喝,罗伯托。”她说,“我真的爱你、爱你,也爱我喝不到的威士忌。你真小气。”

  “好,那你就喝一点。不过女人喝这种酒不合适。”

  “我只用过对女人合适的东西,”玛丽亚说,“那么我在床上仍旧穿我的结婚衬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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