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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树林边出现了二十个骑兵,两个一排,佩着和刚才那四个人一样的武器和服装,马刀晃动着,枪套里插着卡宾枪。他们和先前几个一样,一直朝树林中骑去了。

  “看到了吗?”罗勃特·乔丹对奥古斯丁说。

  “人数不少啊。”奥古斯丁说。

  “要是我们干掉了前面几个,现在就不得不对付这些个了。”罗伯特·乔丹悄没声儿地说。现在他心情平静了,衬衫前胸被融化的雪水弄得湿漉漉的,胸口空洞洞的。

  阳光灿烂,雪化得很快。他看到树干上的雪在消失,眼前,就在枪的前面,融化的雪像稀稀拉拉的花边一碰就碎,阳光的热力融化着雪面,泥土的暖气向覆盖在上的残雪蒸腾。

  罗伯特·乔丹抬头望着普里米蒂伏的岗哨,看到他交叉着双手,手掌向下,表示“平安无事”。

  安塞尔莫的脑袋从岩石后探出来,罗伯特·乔丹招手示意,要他过来。老头儿从一块岩石后面跑到另一块后面,最后爬过来,卧倒在自动步枪旁边。“人很多啊,”他说,“人很多啊!”

  “我不要小树了,”罗伯特·乔丹对他说,“不需要树的伪装了。”

  安塞尔莫和奥古斯丁都咧嘴笑了。

  “这里已经经过考验了,没有露馅儿,现在插树有危险,因为这些人还要回来,再说,他们并不蠢。”

  他觉得有必要讲话,因为对他来说,刚刚经历了很大的危险。他老是在事后谈起先前发生的事,并根据讲话的劲头来判断当初情况的危险程度。

  “这个掩护不错吧,嗯?”他说。

  “不错,”奥古斯丁说,“真他妈的不错。我们原可以把四个一起干掉,你看到了吗?”他对安塞尔莫说。

  “我看到了。”

  “你,”罗伯特·乔丹对安塞尔莫说,“你得再到昨天的岗哨上去,或者自己另找个好地方,去观察公路,跟昨天一样,报告所有的动静。这件事已经晚了,要一直守到天黑,然后回来,我们换个人去。”

  “那么我留下的脚印怎么办?”

  “等雪化了从下面走。路上会被融化的雪弄得一片泥泞的。留心烂泥路上有没有很多汽车或坦克开过的痕迹。我们现在只能说这些,要等你到那儿自己观察了才知道。”

  “我可以说句话吗?”老头儿问。

  “当然可以。”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到拉格朗哈去打听昨晚的情况,并且找个人照你教我的办法去守望公路,这样不是更好吗?那人可以今晚把情报送来,或者,更好的办法是,由我再到拉格朗哈去弄情报。”

  “你不怕碰到骑兵?”

  “雪化了,就不怕。”

  “拉格朗哈有人干得了这事?”

  “有。有人能干。有个女的。拉格朗哈有好几个可靠的妇女。”

  “这个我相信,”奥古斯丁说,“我还知道,有几个还顺带干别的行业。你不打算叫我去吗?”

  “让老头子去。你会使用这枪,今天还没过去呢。”

  “雪化了我就走。”安塞尔莫说,“雪化得很快。”

  “你看他们会抓住巴勃罗吗?”罗伯特·乔丹问奥古斯丁。

  “巴勃罗很机灵。”奥古斯丁说,“人没有猎狗能逮住灵敏的公鹿吗?”

  “有时候能。”罗伯特·乔丹说。

  “巴勃罗不会叫人逮住的,”奥古斯丁说,“虽然他现在和过去相比根本就是个废物。不过,有很多人在墙角下给枪毙了,他却在这一带山里活得舒舒服服,还拼命喝酒,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有人家说的那么机灵吗?”

  “比人家说的还要机灵。”

  “他在这儿看来并不很能干。”

  “怎么不能干?他如果不能干,昨天晚上就送命了。依我看,你不懂政治,英国人,也不懂游击战。在政治和游击战中,最重要的是能生存下去。他昨晚就活下去了。任我们两个怎么侮辱,他全忍住了。”

  巴勃罗现在回心转意跟大家一起干了,罗伯特·乔丹就不想说对他不利的话,所以刚才关于巴勃罗不能干的话,他刚一脱口立刻就后悔了。巴勃罗有多机灵,他心里明白,炸桥的命令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巴勃罗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刚才说这话只是出于厌恶,但他一出口就知道不应该说。这多少是情绪过于紧张,废话讲得太多的缘故。所以他现在转移这个话题,对安塞尔莫说:“大白天到拉格朗哈去?”

  “这样不错啊。”老头儿说,“我不是跟军乐队吹吹打打一起去的。”

  “脖子上也不挂铃铛,”奥古斯丁说,“也不扛大旗。”

  “你怎么去?”

  “在森林里翻山越岭。”

  “可是,如果他们抓住你呢?”

  “我有证件。”

  “我们大家都有,可是你得赶快把露马脚的证件吞下去。”

  安塞尔莫摇摇头,拍了一下上衣的前胸口袋。

  “这件事我想过好多回啦,”他说,“可我不爱吞吃纸片。”

  “看来我们得在证件上都撒些芥末才行,”罗伯特·乔丹说,“我把我方的证件藏在左胸口袋,右胸口袋放法西斯证件。这样,碰到紧急情况就不会搞混了。”

  当第一个骑兵巡逻队的头儿指着缺口的时候,情况一定很糟,因为他们当时讲了很多话。罗伯特·乔丹想,话讲得太多啦。

  “可是你听着,罗伯托。”奥古斯丁说,“据说政府一天比一天右倾,还说什么在共和国大家不再称呼同志,而称呼先生和太太了。你那两个口袋也能变吗?”

  “等到右倾得太厉害的时候,我就把证件藏在后裤袋里,”罗伯特·乔丹说,“在中间缝上一道。”

  “但愿仍旧把它们藏在衬衫里,”奥古斯丁说,“难道我们会赢了这场战争输了革命吗?”

  “不会,”罗伯特·乔丹说,“不过,如果我们打不赢这场战争,就没有革命,没有什么共和国,也没有你、我,什么也没有,全玩儿完。”

  “我也是这么说,”安塞尔莫说,“但愿我们打赢这场战争。”

  “胜利以后,除了拥护共和国的好人之外,要把无政府主义者、共产党员和所有流氓浑蛋,统统枪毙掉。”奥古斯丁说。

  “但愿我们打赢这场战争,一个人也不枪毙。”安塞尔莫说,“但愿我们公正地治理国家,出一分力量得一分好处,大家有福同享,让反对过我们的人受教育、改过自新。”

  “我们非得多枪毙一些人不可。”奥古斯丁说,“许多许多。”他紧握右拳,捶打左手的手掌。

  “但愿我们一个也不枪毙。哪怕是带头的,让他们在劳动中改造就好。”

  “我知道我要叫他们干什么工作。”奥古斯丁说着,捞了些雪,放在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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