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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我认为,”费尔南多不慌不忙地说下去,“为了保证行动取得最大成功,最好也许是干掉他。”

  比拉尔望望这个小个子,摇摇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我的意见就是这样,”费尔南多说,“我相信,我们有理由把他看成对共和国的危害……”

  “圣母马利亚啊,”比拉尔说,“这儿的人也会打官腔。”

  “这是根据他自己说的和他最近的行为来看的,”费尔南多接着说,“尽管他在革命初期并且直到不久以前所做的事是值得我们感谢的……”

  比拉尔刚才在炉火边,这时她来到桌子旁。

  “费尔南多,”比拉尔平静地说,递给他一个碗,“请你好好地把这碗炖肉吃了,塞满你的嘴,别再说话啦。我们了解你的意见了。”

  “可是,那么怎样……”普里米蒂伏问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

  “我准备好了,”罗伯特·乔丹说,“既然大家决定该这么干,这件事我能出把力。”

  他想,我怎么啦?听了费尔南多说话,我的调子也跟他一样啦。这种语言一定有传染性。法语是外交语言。西班牙语是官僚语言。

  “不要,”玛丽亚说,“不要。”

  “这不关你的事,”比拉尔对姑娘说,“把嘴闭上。”

  “今晚我就动手。”罗伯特·乔丹说。

  他看到比拉尔看了他一眼,手指放在嘴上。她正望着洞口。

  洞口的毯子给撩起来了,巴勃罗探进头来,他咧着嘴朝大家笑笑,掀开毯子挤进来,然后回身把挂毯系上。他转身站在那里,脱掉披风,抖去上面的雪。

  “你们在谈我吧?”他对大家说,“我把你们的话打断啦?”

  没人回他的话。他把披风挂在墙上的木钉上,向桌子走去。

  “怎么样?”他问,拿起桌上他那只空杯子在酒缸里舀酒,“没酒了,”他对玛丽亚说,“到酒袋里去倒些来。”

  玛丽亚拿起酒缸,朝酒袋走去。皮酒袋倒挂在洞壁上,外面涂了柏油,积满了灰尘,胀得滚圆。她把它一条腿上的旋塞拧开一点,酒从旋塞四周喷到酒缸里。巴勃罗望着她跪着端起了酒缸,望着那淡红色的酒注进缸里,酒越来越满,在缸里打着旋。

  “小心别洒了,”他对她说,“袋里的酒只剩一半了。”

  没人说话。

  “我今天从皮酒袋的肚脐喝到了胸口,”巴勃罗说,“一天就喝了这么多。你们都怎么啦?舌头丢啦?”

  [①这种皮酒袋用整张牛皮制成,四条腿封住,在一条腿上安个龙头,倒着挂在墙上,取酒时拧开龙头就行。]

  没人说话。

  “把塞子旋紧,玛丽亚,”巴勃罗说,“别让酒漏了。”

  “酒多的是,”奥古斯丁说,“够你喝的。”

  “有人找到舌头了,”巴勃罗说,对奥古斯丁点点头,“恭喜恭喜。我以为你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呢。”

  “为什么?”奥古斯丁问。

  “因为我进来了。”

  “你进来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罗伯特·乔丹想,看来奥古斯丁要行动了。也许他要动手了。他当然非常恨巴勃罗。我不恨他,他想。是啊,我不恨他。他是讨厌,可我不恨他。虽然弄瞎眼睛这种事不怎么样。然而这是他们的战争。今后两天里有他在身边也没什么作用。他想。我还是别插手这件事啦。今晚我真是傻了,我竟然巴不得把他干掉。不到时间我可不跟他胡来。而且炸药就在旁边,可不能在这山洞里来什么射击比赛,这可不是什么儿戏。巴勃罗当然知道这一点。他对自己说,你刚才想到了吗?没有,你没想到,奥古斯丁也没想到。他想,如果万一出什么纰漏,你真是活该。

  “奥古斯丁。”他说。

  “什么?”奥古斯丁阴沉地抬起眼皮,扭过头去不看巴勃罗。

  “我想跟你说句话。”罗伯特·乔丹说。

  “以后说吧。”

  “就现在。”罗伯特·乔丹说,“请吧。”

  罗伯特·乔丹已走到洞口,巴勃罗一直盯着他。身材魁梧、脸颊凹陷的奥古斯丁站起身向他走去。他勉强而不屑地挪动着脚步。

  “背包里藏的什么东西,你忘了吗?”罗伯特·乔丹对他说,声音低得听不清。

  “奶奶的!”奥古斯丁说,“一冲动就忘了。”

  “我刚才也忘了。”

  “奶奶的!”奥古斯丁说,“我们真蠢啊!”他大摇大摆地回到桌边坐下,“喝一杯吧,巴勃罗,老兄。”他说,“马儿好吗?”

  “很好,”巴勃罗说,“雪下得小了。”

  “你看雪会停吗?”

  “会停。”巴勃罗说,“现在下得小了,在下小雪珠。就要起风,不过雪倒会停。风向变啦。”

  “你看明天是晴天吗?”罗伯特·乔丹问他。

  “是。”巴勃罗说,“看来明天要转冷放晴了。风向变了。”

  罗伯特·乔丹想,他现在看样子变得友好了。他变得跟风向一样快。他的身材相貌跟猪一样,我知道他杀人不眨眼,可是他很灵敏,就像个上好的气压表。他想,猪也是很聪明的畜生。巴勃罗恨我们,不过,也许只是恨我们的作战方案,他用侮辱来表达他的憎恨,使你恨他恨得想干掉他,可是他看到你想干掉他,他却改变了主意,又重新耍新花样。

  “我们行动时会遇上好天气,英国人。”巴勃罗对罗伯特·乔丹说。

  “我们,”比拉尔说,“你说我们?”

  “没错,我们,”巴勃罗对她咧嘴笑笑,喝了几口酒,“为什么不呢?刚才在外面我都想过了,为什么我们要有分歧呢?”

  “什么?”妇人问,“到底什么事?”

  “什么事都统一。”巴勃罗对她说,“这次炸桥行动。现在我和你一起干。”

  “你和我们一起干?”奥古斯丁对他说,“在你说过那些话之后?”

  “不错,”巴勃罗对他说,“天气变了,我和你们一起干。”

  奥古斯丁摇摇头:“天气,”他说,又摇摇头,“可打过你的脸?”

  “对,”巴勃罗朝他露齿笑笑,用手指摸摸嘴唇,“即使你打过我也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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