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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睡觉去。”

  午前谁也没有起床。我们坐在摆在拱廊下的餐桌边用餐。城里到处是人。我们得等着才能弄到一张空桌。吃完饭我们赶到伊鲁涅咖啡馆。里面已经客满,离斗牛赛开始的时间越近,人就越多,桌边的人也坐得愈来愈挤。每天斗牛赛开始前,挤满人的室内总满是一片低沉的嗡嗡声。咖啡馆在平时不管怎么挤,也不会这样嘈杂。嗡嗡声持续不停,我们参加进去,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每场斗牛,我都订购六张票。其中三张是斗牛场看台的第一排座位,紧靠斗牛场围栏的头排座席,三张是斗牛场看台上位于出入口上方的座位,坐椅带木制靠背,位于圆形看台的半坡上。迈克认为勃莱特第一次看斗牛,最好坐在高处,科恩愿意陪他俩坐在一起。比尔和我准备坐在第一排,多余的一张票我给侍者去卖掉。比尔告诉科恩要注意什么,怎么看才不至于把注意力集中在马身上。比尔曾看过有一年的一系列斗牛赛。

  “我倒不担心会受不了。我只怕要感到乏味,”科恩说。

  “你是这么想的?”

  “牛抵了马之后,不要去看马,”我对勃莱特说。“注意牛的冲刺,看长矛手怎样设法避开牛的攻击,但是如果马受到了攻击,只要没有死,你就不要再看它。”

  “我有点儿紧张,”勃莱特说。“我担心能不能好好地从头看到尾。”“没事儿,马登场的那一段你看了会不舒服,别的就没啥了,而且马上场和每条牛的交锋只不过几分钟。如果看了不舒服,你不看好了。”

  “她不要紧,”迈克说。“我会照顾她的。”

  “我看你不会感到乏味的,”比尔说。

  “我回旅馆去取望远镜和酒袋,”我说。“回头见。别喝醉了。”

  “我陪你去,”比尔说。勃莱特向我们微笑。

  我们绕道顺着拱廊下面走,免得穿过广场挨晒。

  “那个科恩叫我烦透了,”比尔说。“他那种犹太人的傲气太过分了,居然认为看斗牛只会使他感到乏味。”

  “我们等会拿望远镜来观察他,”我说。

  “让他见鬼去吧!”

  “他粘在那儿不肯走了。”

  “我愿意他在那儿粘着。”

  在旅馆的楼梯上,我们碰见蒙托亚。

  “来,”蒙托亚说。“你们想见见佩德罗·罗梅罗吗?”“好啊,”比尔说。“我们去见他。”我们跟着蒙托亚走上一段楼梯,顺着走廊走去。“他在八号房间,”蒙托亚解释说。“他正在上装,准备出场。”

  蒙托亚敲敲门,把门推开。这是一间幽暗的房间,只有朝小巷的窗户透进一丝亮光。有两张床,用一扇修道院用的隔板隔开。开着电灯。小伙子穿着斗牛服,板着脸,笔直地站着。他的上衣搭在椅背上。人家快把他的腰带缠好了。他的黑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身穿白色亚麻布衬衫,他的随从给他缠好腰带,站起来退到一旁。佩德罗·罗梅罗点点头,当我们握手的时候,他显得心不在焉,非常端庄。蒙托亚说了几句我们是斗牛迷,我们祝愿他成功等等的话。罗梅罗听得非常认真,然后朝我转过身来。他是我平生所见最漂亮的翩翩少年。

  “你看斗牛去罗,”他用英语说。

  “你会讲英语,”我说,觉得自己象个傻子。”

  “不会,”他笑着回答。

  床上坐着三个人,其中之一向我们走来,问我们是否会讲法语。“要不要我给你们翻译?你们有什么要问佩德罗·罗梅罗的?”

  我们道了谢。有什么好问的呢?这小伙十九岁,除了一名随从和三名帮闲的以外,没有旁人在场,再过二十分钟斗牛赛就要开始。我们祝愿他“Muchasuerte”,握握手就出来了。我们带上门的时候,他仍然站着,挺直而潇洒,孑然一身,独自同几名帮闲的待在屋里。

  “他是个好小伙,你们说呢?”蒙托亚问。

  “确实漂亮,”我说。

  “他长得就象个斗牛士,”蒙托亚说。“他有斗牛士的风度。”

  “他是个好小伙。”

  “我们马上会看见他在斗牛场上的风姿,”蒙托亚说。

  我们看见大皮酒袋在我房间里靠墙放着,就拿了它和望远镜,锁上门下得楼来。

  这场斗牛很精彩。我和比尔都为佩德罗·罗梅罗惊叹不已。蒙托亚坐在离开我们约莫有十个座位的地方。当罗梅罗杀死第一头牛之后,蒙托亚捉住我的目光,向我点头。这是一位真正的斗牛士。好长时间没有见过真正的斗牛士了。至于另外两位,一位很不错,另一位也还可以。别看罗梅罗对付的那两头牛不怎么厉害,但是谁都无法跟他相比。

  斗牛赛的过程中,我有好几次抬头用望远镜观察迈克、勃莱特和科恩。他们似乎一切正常。勃莱特看来并不激动。他们三人都探着身子趴在前面的混凝土栏杆上。

  “把望远镜给我使使,”比尔说。

  “科恩看上去感到乏味了吗?”我问。

  “这个犹太佬!”

  斗牛赛结束后,在斗牛场外面挤在人群里简直没法动弹。我们挤不出去,只好随着整个人流象冰川一样缓慢地向城里移动。我们的心情忐忑不安,就象每次看完斗牛一样,同时又很振奋,象平时看完一场精彩的斗牛一样。狂欢活动在继续。鼓声咚咚,笛声尖利,一伙伙起舞的人群随处冲破人流,各占一方。跳舞的人被人群团团围住,因此看不见他们那叫人眼花镣乱的复杂舞步。你只见他们的脑袋和肩膀在上上下下不停地闪现。我们终于挤出人群,走到咖啡馆。侍者给我们另外那几位留了座,我们俩每人叫了一杯苦艾酒,看着广场上的人群和跳舞的人。

  “你看这是什么舞蹈?”比尔问。

  “是一种霍达舞。”

  “这种舞蹈有各种跳法,”比尔说。“乐曲不一样,跳法也就不一样。”“舞姿非常优美。”我们面前有群男孩子在街上一块没人的地方跳舞,舞步错综复杂,脸色全神贯注。他们跳的时候,都望着地面。绳底鞋在路面上踢达作响。足尖相碰。脚跟相碰。拇趾球相碰。乐声戛然而止,这套舞步跟着结束,他们沿着大街翩翩远去。

  “咱们的同伙来了,”比尔说。

  他们正从马路对面走过来。

  “嗨,朋友们,”我说。

  “你们好,先生们!”勃莱特说。“给我们留座啦?太好了。”

  “嗨,”迈克说,“那个姓罗梅罗叫什么名儿的小伙真棒。我说得对不对?”

  “他多可爱啊,”勃莱特说。“穿着那条绿裤子。”

  “那条绿裤子勃莱特都看不够。”

  “嗨,明天我一定借你们的望远镜用一用。”

  “你觉得怎么样?”

  “精彩极了!没有说的。啊,真是大开眼界!”

  “马怎么样?”

  “没法不看它们。”

  “勃莱特看得出神了,”迈克说。“她是个了不起的娘们。”

  “它们确乎挨到了怪可怕的对待,”勃莱特说。“不过,我一直盯着看。”

  “你感觉还行?”

  “我一点没有感到惊慌。”“罗伯特·科恩不行了,”迈克插嘴说。“当时你的脸色发青罗伯特。”“第一匹马的遭遇确实叫我难受,”科恩说。“你没有感到乏味,是不是?”比尔问。科恩嘿嘿地笑。“是的。我没有感到乏味。希望你原谅我说过这种话。”

  “好吧,”比尔说,“只要你不感到乏味就好。”

  “他看上去并不感到乏味,”迈克说。“我当时以为他会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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