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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曼纽尔站起身来,左手拿着红巾,右手握着剑,接受了从黑漆漆的观众席上发出的喝彩声。

  公牛不再跪着,却弓起身子,站在那儿等待,头低低地耷拉着。

  舒里托对斗牛队里另外两个小伙子说了些什么,他们跑到场上,拿了披风站在曼纽尔背后。现在他背后有了四个人了。

  自从他第一次拿着红巾出场,埃尔南德斯就跟着他。富恩台斯站在那儿注视着,把披风紧靠身子拿着。他身材高高的,很气闲地站着,用懒洋洋的眼神观看着。现在这两个人走了过来。埃尔南德斯叫他们一人一边站着。曼纽尔独自一人面对着公牛。

  曼纽尔挥手叫拿披风的人往后退。他们小心翼翼地退后几步,只见他脸色发白,直冒着汗。

  难道他们连应该后退都不知道吗?在牛已经镇住,可以把它干掉的时候,还要用披风来引牛注意吗?没这类事就已经够他心烦的了。

  牛站着,四脚分开,望着红巾。曼纽尔用左手挥巾。公牛眼睛盯着红巾看。沉重的身体由脚支撑着。它的头垂下了,但不算太低。

  曼纽尔朝它提起红巾。公牛还是不动。只是用眼睛注视着。

  它象铅铸似的,曼纽尔想。它宽阔而壮实。它骨架很好。它会经受得住的。

  他用斗牛的术语想着。有时候他头脑在想事,心里却并不出现那特定的术语,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头脑在想事,这是他的本能和他的知识在自动地起作用,他的脑子在慢慢地用言语的形式表达着、想着。关于公牛的那一套他全都懂。他用不着去想。他只消做那该做的事就行了。他的眼睛注意着一切,他的身体作出必要的反应,不用思考。他要是动脑筋想,那他就要完蛋了。

  如今,他面对着公牛,同时意识到许多事情。牛角就在那儿,一个裂开,另一个又尖又光滑,他得侧着身子朝左边那个角又快又准地迫近,放下红巾,叫牛跟着红巾下去,然后在牛角上面扑过去,把剑扎进象一个五比塞塔硬币那么大的一小块地方。那地方就在脖子后面,两块隆起的肩胛之间。他必须做所有这一切,然后必须从两个牛角中间缩回身子。他意识到必须做所有这一切,但是他唯一的念头是以这几个字表现出来:"又快又准。"

  "又快又准,"他一边挥动红巾,一边想。又快又准。又快又准,他把剑从红巾上抽出来,侧身朝着裂开的那个牛角,放低红巾让它横在他身前,使自己握着剑的右手其他的眼睛,这就形成了一个十字形,然后踮起脚,顺着下垂的剑锋瞄准牛肩中间那块隆起的地方。

  他又快又准地扑到牛身上。

  一下冲撞,他感到自己腾空了。他腾起来到了牛身上的时候,把剑往下扎,剑从他手里飞了出去。他摔到地上,牛俯身在他上面。曼纽尔躺在地上,用他穿着便鞋的双脚踢着牛的嘴和鼻子。踢着,踢着,牛在寻他,有时太兴奋看不见他了,有时用头撞他,有时用角抵着沙地。曼纽尔象一个使球不落地的人似地踢着,叫公牛没法很准地用角抵他。

  曼纽尔感到背上有风,那是别人在挥动披风引牛,后来牛走开了,从他身上一跃而过。它的肚子闪过去的时候,只见一漆黑暗。牛甚至没踩在他身上。

  曼纽尔站了起来,捡起红巾。富恩台斯把剑递给他。剑碰到肩胛骨的地方弯了。曼纽尔把它放在膝头上扳扳直,朝公牛跑去。公牛现在站在一匹死马旁边。他一边跑,腋下外衣破裂的地方啪哒啪哒地飘动着。

  "引它离开那儿,"曼纽尔对吉卜赛人大声嚷道。公牛闻到死马的血腥味儿,用角把盖在上面的帆布抵破了。它朝富恩台斯的披风冲去,帆布挂在裂开的牛角上,逗得观众大笑起来。它来到场子上,摇着头要把帆布甩掉。埃尔南德斯从他后面跑过来,抓住帆布的一角,轻巧地把它从牛角上拉掉。

  公牛追着帆布,刚冲了一半,就停了下来。它又采取守势。曼纽尔拿着剑和红巾,朝它走去。曼纽尔在它面前挥动红巾。公牛就是不冲。

  曼纽尔侧身朝着公牛,顺着下垂的剑锋瞄准地方。公牛一动不动,仿佛站在那儿死掉了,再也不能向前冲似的。

  曼纽尔踮起脚尖,顺着钢剑瞄准,猛扎下去。

  又是一下冲撞,他只觉得自己给猛的一下顶了回来,重重地摔倒在沙地上。这次可没机会踢了。牛在他上面。曼纽尔躺在那儿,象死了似的,头伏在胳臂上,牛在抵他。抵他的背,抵他那埋在沙土里的脸。他感觉到牛角戳进他交绕着的胳臂中间的沙土里。牛抵着他的腰。他把脸埋进沙土里。牛角抵穿他的一个袖子,牛把袖子扯了下来。曼纽尔给挑了起来甩掉了,牛便去追披风。

  曼纽尔爬起身,找到剑和红巾,用拇指试了试剑头,跑到围栏那儿去换一把剑。

  雷塔纳的那个手下从围栏边沿上面把剑递给他。

  "把脸擦干净,"他说。

  曼纽尔又朝牛跑过去,用手帕擦着被血染污的脸。他没看见舒里托。舒里托在哪儿呢?

  斗牛队已经从牛那儿走开,拿着披风等着。牛站在那儿,在一场搏斗以后,又变得迟钝和发呆了。

  曼纽尔拿着红巾朝它走去。他停住脚步,挥动红巾。牛没有反应。他在牛嘴跟前把红巾从右到左,从左到右地摆动。牛用眼睛盯着红巾,身子跟着红巾转动,可是它不冲。它在等曼纽尔。

  曼纽尔着急了。除了走过去,没别的办法。又快又准。他侧着身子挨近公牛,把红巾横在身前,猛地一扑。他把剑扎下去的时候,身子往左一闪避开牛角。公牛打他身边冲过去,剑飞到了空中,在弧光灯下闪闪发光,带着红把儿掉在了沙地上。

  曼纽尔跑过去,捡起剑。剑折弯了,他把它放在膝头上扳扳直。

  他朝牛奔过去。这会儿牛又给镇住了。他从手里拿着披风站在那儿的埃尔南德斯面前经过。

  "它全身都是骨头,"那小伙子鼓励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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