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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第三十六章

  亲爱的莳冈夫人:

  早就应该给您写封详细的信了。我们大家都经常想念您和可爱的悦子姑娘。悦子姑娘一定长得挺高大了吧。可是我们执笔的时间几乎一点都没有。我想您大概知道德国现在人手不足,很不容易雇到女佣。从去年五月份以来,我们家里雇了一个女佣,每星期只来三个上午打扫卫生。其余的家务事,例如烧饭、做菜、上街买东西以及修理整顿、缝衣裳等等,都得由当家太太自己操心。做完以上那些家务事,到了晚上才有空闲时间。过去总利用这段时间写信,现在得把这段时间全都花在修补孩子们穿破的袜子上——那种有大大小小窟窿的破袜子积满了一筐。过去穿旧的破东西可以扔掉,现在一切都得节约。为了打赢仗,我们齐心协力竭尽一切实行俭约。听说日本现在生活上也非常俭朴。我们的一个好朋友休假来到这里,把日本发生的各种变化讲给我们听了。这也不妨说是力争上游的新兴民族必须肩负的共同使命吧。尽管世俗有这样一句话:“想在向阳之处占一席地,很不容易。”可是我们深信我们是能够占据那一席地的。

  去年六月读到您写给我的德文信,特别高兴。衷心感谢您深厚的友情。这次去信,说不定您又得请哪位亲密好友给您译成日文吧,但愿您那位朋友能认出我的笔迹。如果辨认不出的话,下次的信就用打字机打吧。您信上提到的绸子和日本扇子的包裹始终没有收到,非常遗憾。可是,您送给我们罗茜玛丽的漂亮戒指却使她高兴得了不得。那个戒指是您托海宁格小姐带给罗茜玛丽的。海宁格小姐前些日子来信说她现在还不知哪天能来汉堡。我们的一位老朋友前几天在柏林遇见了海宁格小姐,把那只戒指带来了。戒指非常精美,我代罗茜玛丽向您深深致谢。不过目前由我代她收藏起来,不让她戴,要等她长大时再让她戴。我们在日本认识的一位朋友四月份要回日本,我打算请他带点不值钱的装饰品送给悦子姑娘。今后悦子姑娘和罗茜玛丽两个人的身上就都能戴上标志相互友爱的纪念品了。战争如能胜利结束,一切恢复正常的话,那时不知道您能不能来德国。我想悦子姑娘一定愿意了解一下新德国的面貌。要是我们家里能招待贵客来住几天,我们将多么高兴呀。

  我想你们都愿意知道我的孩子们的情况。他们都一如既往,健壮得很。彼得十一月份和同班同学去上巴伐利亚了,他似乎很喜欢那个地方。罗茜玛丽十月份开始练钢琴,进步很快。弗利兹的小提琴拉得挺不错,三个孩子中他长得最快,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学校里人缘也很不错。他读一年级时,还把学习一半当作游戏,近来已经很适应了。最近孩子们在家里也必须帮助我干活,每人都分担一部分家务。傍晚,弗利兹必须擦全家的皮鞋;罗茜玛丽得揩干碗碟,磨餐刀。大家都拚命地干着。彼得今天也寄来一封长信,说他们宿舍里大家也在擦皮鞋、修补自己的衣服和袜子。我觉得这类事情对他们那些年轻人来说确实是很好的锻炼。不过我担心他回家以后,那类事情说不定又要推到母亲身上来。

  我丈夫承办一家进口商行,这一阵他在买卖上也熟悉多了。从中国和日本也进口商品,只是战争时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

  今年冬天特别长,不过没有去年那样寒冷。这里出太阳的日子很少,从十一月份以来一直是阴天。不久又是早春天气了,想到以前住在日本的时候,气候总是那么温和,心情舒畅得很;所以我们始终向往着日本的气候。

  今后如果再能听到您那里的消息,我们将多么高兴呀。请您以后多告诉一些你们那里的情况吧。照片禁止寄国外,遗憾得很。罗茜玛丽日内就会写信给悦子姑娘,平常她学校里的作业很多,必须等到星期天才有时间写信。彼得也会从上巴伐利亚给你们写信,他们那些孩子都热爱大自然的风光,大概很少呆在屋子里,我觉得那也挺不错。因为在汉堡这种大城市里总觉得像是生活在笼子里一样。

  最后请代我们、特别是孩子们向悦子姑娘问好。衷心祝愿您和您丈夫安好。再次感谢您对我们的亲切关怀和深情厚意。

  您的希露达·舒尔茨

  一九四一年二月九日于汉堡

  海宁格小姐那封信是用浅近的英语写的,幸子还能读懂。

  亲爱的莳冈夫人:

  请原谅我没有早日给您去信。因为忙着找寻居处,实在没有时间写信。不过我们终于住到一位年老的熟人家里去了。我们和他的儿子在日本就很熟识。那位老人今年六十三岁,一个人住在一套大公寓里,觉得非常寂寞,所以要求我们和他住在一起。我们巧遇良机,非常高兴!

  我们经历了漫长的但是愉快的航海生活,正月五日到达德国。在俄国境内因检查病疫而禁止自由行动那段时间固然很不愉快,可是俄国人也确实尽了他们最大的努力。食物太坏,我们每天只能得到黑面包、干酪、黄油和一种罗宋菜汤。我们从早到晚只能玩纸牌,下棋。圣诞节前夜点上蜡烛,吃到了平常的那种面包和黄油。您想象不到我是怎样眷恋家中的妈妈和弟弟的!可是六天以后,我们被带到列车所在的地点。父亲和我坐上一张又大又新的双人座席,对面席位上坐的是刚从日本访问回国的纳粹青年团的少年们。我和他们谈了许多趣话,忘却了旅途的遥远。

  在柏林当地,我们几乎全然不觉得是在打仗。剧场和咖啡馆都挤满了人,食品充足而且味道可口。事实上我们在旅馆和餐厅吃饭时,经常因为食品过多而吃不完。气候的变化使得我们食欲异常旺盛,所以我必须始终注意不使身体发胖。近来我们接触到的不寻常的光景是街上士兵和将校很多,他们穿了军服的姿态一到眼前就觉得很英俊!

  这个月起,我进了俄罗斯芭蕾舞学校。那个学校离家很近,十分钟就走到了。老师名叫古斯乌斯基太太,她是在彼得堡学舞的,为人和蔼可亲。日场的演出经常由她亲自指导,所以我每天上午十一点到十二点半,下午三点到四点半总去那里练习,希望很快能有进步。古斯乌斯基芭蕾舞剧团由年长的高才生们组成,最近刚从罗马尼亚慰问演出回来,马上又要去挪威和波兰演出了。我希望两三年后自己也能参加这个剧团。

  最后,您托我带给罗茜玛丽的珍珠戒指终于带到了。我正在犹豫要不要邮寄,又怕中途遗失。两三天前父亲有个朋友从汉堡来看他,于是就把您托带的东西交给了他,请他亲手转交给罗茜玛丽。今天收到舒尔茨夫人的明信片,说精致的戒指已经收到了,罗茜玛丽非常感谢您。现在把明信片附在信里寄上。

  这里的天气直到今天都很冷,以后大概可以一点点暖和起来。正月份气温为零下十八度,寒冷程度可想而知了。不过室内有暖气设备,所以还是舒适温暖的。德国的窗子都是双层的,比日本的严实得多,所以冷风吹不进屋子。

  练舞的时间到了,就此搁笔吧。希望您来信。

  弗莉黛尔·海宁格

  一九四一年二月二日于柏林

  信里还附有一张风景明信片,那是汉堡的舒尔茨夫人寄给柏林马艾尔峨特街的海宁格小姐报告收到戒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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