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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看来,盲人男女相爱而沉浸在触觉世界的那种欢乐,远非常人所能想象的。佐助为了伺候春琴,不借献身。春琴也怡然欣然地接受这种伺候,相互之间乐此不疲,所以没什么可令人惊讶的。

  此外,佐助还在照料春琴的余暇里,抓紧时间,教众男女门徒学艺。当时,春琴过着闭门不出的日子,她给佐助起了个别号——琴台,由佐助一手承接众门徒的学艺事宜。春琴的那块“音曲指南”的招牌上原书有鴫屋春琴这个姓名,而今在此姓名旁添了一行小字——温井琴台。佐助的忠义和温顺早已不胫而走,深得周围人们的同情,所以前来学艺的门徒很多,反而比春琴课徒的时期更为兴隆。滑稽的是:佐助在课徒的时候,春琴却独自在内室听莺啭听得入了神。不过,她常会在这种时候碰到非佐助就无法处理的事,于是大声喊叫“佐助,佐助”,也不管课业是不是处于关键的时刻。

  佐助听到叫唤,便丢下一切,立刻赶回内室。这样佐助就不好离开春琴的左右,不能外出课徒,只好在家中教授门徒。这里应该说明一下,其时,春琴在道修町的老家鴫屋店铺,已渐渐衰败,每月该送来的津贴费,也时常脱期。如果家境没有这等变化,佐助何苦要去课徒授艺呢!他犹如只身在外的鸟儿,只好抓紧空隙时间飞到春琴身边去一下,佐助是身在课徒,心不在焉,他大概无法定神吧。而春琴呢,看来也陷在这样的苦恼中了。

  佐助接过了师傅的工作,勉为其难地维持着一家的生计,但是两人为什么不正式结婚呢?难道春琴的自尊心至今仍使她一口拒绝吗?鴫泽照老妪曾亲耳听佐助这样说过:春琴方面已经气馁,倒是佐助看到春琴如此状态,心里不胜悲哀,他不能把春琴作为一个可悯、可怜的女子来对待。

  佐助毕竟是双目失明的人,他看不见现实世界,而已进入了万劫不变的主观境界,存在于他眼底的世界,全是对过去的回忆。如若春琴因遭灾而变了性格,那她就不再是春琴了。佐助的脑海里如不能始终留存着一个傲慢不驯的昔日的春琴,现在印在他眼底的、春琴那美貌的形象就要被破坏掉。

  可见佐助比春琴更不愿结婚。对佐助来说,现实中的春琴乃是唤起他心目中的春琴的一种媒介,所以他得提防别让自己同春琴处于平等的地位,他不仅要严守主仆之礼,还要使自己比从前更为卑下地竭尽伺候之职,至少该让春琴早日忘却不幸而恢复昔日的自信,为之,他不辞辛劳。

  佐助现在一如从前,甘于微薄的薪金,乐于象其他男仆一样,粗衣粗食地过着日子,还把全部收入洪春琴使用。此外,为了节省经费,仆人减少了,还必须处处注意节约,但是,凡可以使春琴得到慰藉的项目,一件也不能减去,所以佐助失明之后,要比从前付出成倍的辛劳。据鴫泽照说:当时,众门徒看到佐助的形相太寒伧,不胜同情,有人便婉转地劝他稍许弄得象样一些,但佐助只当作耳边风。

  还有,他不准众门徒称他“师博”,要他们改叫“佐助君”。这让大家十分为难,便想方设法,尽可能不称呼他。唯有鴫泽照一人,因为伺候事宜,无法避免不称呼,遂总是称春琴为“师傅”,称佐助为“佐助君”。而春琴去世后,佐助之所以会把鴫泽照作为唯一可攀谈的人,经常与之接触,从而得以沉浸在对春琴的缅怀之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后来,佐助荣获检校的称号,成了一个可坦然接受任何人以“师傅”和“琴台先生”相称的人,但他仍喜欢鴫泽照称他“佐助君”,不准她用敬称来称呼他。

  他曾对鴫泽照说过这样的话:“世人恐怕都以眼睛失明为不幸。而我自瞎了双跟以来,不但毫无这样的感受,反而感到这世界犹如极乐净土,唯觉得这种除了师傅同我就没有旁人的生活,完全如同坐在莲花座上一样。因为我双目失明后,看到了许许多多我没瞎之前所看不到的东西。师傅的容貌能如此美,能如此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头,也是在我成了瞎子之后的事呀。还有,师博的手是那么娇嫩,肌肤是那么润滑,嗓音是那么优美,也都是我瞎了之后方始真正有所认识的,为汁么在我未瞎之前就没有这种感受呢?我觉得很奇怪。尤其是在双目失明之后,我才领略到师傅弹奏的三味线,音色竟是那么美妙。往常总是把‘师傅是这方面的天才’挂在口头,这时候才明白了这话的分量。看看自己那半生不熟的技艺,相比之下,我真要惊叹相差实在太远了。我从前怎么会没有发觉这一点呢?真是罪该万死。我明白自己是多么愚蠢啊。所以说,即使上苍让我双目复明,我也要一口拒绝的。只有在师傅和我都双目失明后,我才领略到了眼睛未瞎者所不能体味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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