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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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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话得说回来,所谓发际有伤痕,无非是在额前、耳后的什么地方留下了一些痕迹而已,这位父亲怎么对此耿耿于怀,作出了使人一生破相的严厉报复呢?即使说这是父亲爱女之心过切而忘乎所以,但这种报复毕竟太偏激了。首先一条,对方是个瞎子,即使容貌受损而变丑,瞎子本人并不会感到遭受了严重的打击,再说,报复的对象就在春琴一个人身上的话,似乎该有其他更痛快的办法。看来,春琴的这个报复者,其意图应不光是要让春琴痛苦痛苦,还要使佐助尝尝胜过春琴本人感受的悲痛,这样一来,当然又可促使春琴为之痛苦不堪了。 这么仔细想想,似乎可以认为:与其怀疑报复者是那位少女的父亲,还不如怀疑利太郎更合乎逻辑,不是吗?利太郎欲同春琴勾搭,究竟热望到何种程度?这是个未知数。不过,青年人大凡迷恋徐娘半老的风韵而不太看重年轻的女子。这个利太郎可能在四处荒唐过之后,觉得这也不行,那也不好,最后被瞎子美女春琴迷住了吧。起初,利太郎无非是一时有所好而见诸于行动,但是遭到了不客气的回击,而且眉宇间都被划破,因此以牙还牙,采取了十分恶劣的报复手段。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然而春琴的怨敌可谓多不胜数,这就不能排斥:会不会有别的什么人、为了别的什么原因而对春琴怀恨在心呢?看来,也不能笼统地断定是利太郎所为,而且,也未必就是什么桃色事件。据说,围绕着钱的问题而遭到与上述那个穷人家的盲人子弟同样可悲结局的例子,何止一两个人。 另外,有一些人即使不象利太郎这么厚颜无耻,但心里是妒忌着佐助的。佐助是一个地位特殊的引路人,天长日久,众门徒无不看得清清楚楚,因此有意于春琴者,便暗自羡慕佐助有福气,有时也会对佐助勤恳忠实地伺候着春琴,怀有反感。若佐助是春琴的合法的丈夫,或者,至少是享受着情夫待遇的话,那就没什么可说的。 但佐助表面上始终是个引路人、伺候者,从按摩到洗澡时的擦背,都要干,凡是春琴身边的各种事情,都由佐助包掉了。看到他那副忠心耿耿的样子,知道内幕者恐怕是要觉得恶心了。有些人嘲讽地说道:“当这样的引路入,即使有点儿辛苦,我也会干哪。有什么可赞许的!”于是,人们迁怒于佐助,心想:“要是春琴的美丽容貌一旦变得丑怪不堪,佐助这家伙会有什么神情出现呢?难道还会将春琴奉如神明地尽心予以照料吗?这倒是值得一看的好戏哪。”因此,也不能完全否定这其中有着声东击西的战略思想——打春琴、痛佐助。 总而言之,众说纷纭,实难断谳。不过,这儿倒有另一种从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的颇有说服力的猜测——“迫害春琴的人,恐伯不是春琴的门徒,而是春琴的艺敌——某检校或某女师傅。”虽说持这一论点者并无什么有力的论据,但这一说法很可能是最独具只眼者的观点。因为春琴平时为人傲慢,在技艺上总以无人可与匹敌自居,加之社会上也有认可这一点的倾向,这就伤害了同行业中的师傅们的自尊心,有时还会形成一种使他们感到威胁的气氛。 检校这个称号,是由京都颁赐给盲人男子的一种光荣职称,准予有与众不同的衣着和车马,其他待遇也同一般艺人不一样。当社会亡纷纷流传这些艺人的本事不及春琴高强时,可能是因为生为瞎子,报复性特别强烈吧,就不错用阴险的手段,想方设法葬送春琴的本领和名声。 虽说从前常听说艺人出于妒忌而使对方吃水银的事例,但是春琴既会唱又会弹,声乐和器乐都很好,因此只有破她的脸相,利用她爱虚荣和自持漂亮的弱点,使她不能再公开露面。如果凶手不是某检校而真是某女师傅的话,可见春琴自持漂亮这一点也惹下了怨恨,使对方产生—种毁其容貌而去是不胜快乐的想法。 若将这种种疑点综合起来分析一下,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春琴早晚得遭人暗算,这是不可避免的趋势。春琴是在不知不觉中向各处播下了祸根。 从那次在天下茶屋町举行的赏梅宴算起,大约是一个半月之后吧,时值三月底。是日丑时后半时刻,即第二天凌晨三点钟左右,发生了一件事。 《春琴传》上是这么记载的:“佐助为春琴之呻吟所惊醒,由邻室直奔春琴卧房,慌忙点灯,发现有人曾撬开套窗,潜入过春琴卧房,看来听到佐助的响动后,已逃之夭夭,未及窃取一物。视之四周,已无踪影。此盗惊慌之际,顺手抡起铁壶,向春琴头部砸去,壶中开水飞溢而出,洒于春琴之丰嫩脸颊,洁白无比之容貌不幸留有一处灼伤之痕。虽说无非是白壁微瑕,昔日之花颜玉容依然,但此后其甚感脸带此痕羞于见人,遂常以绉绸头巾罩面,终日蛰居室内,不复见人,虽至亲、门人,亦难窥视其貌,以致臆测纷纭,种种传闻不胫而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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