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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那时通过认真的考虑成立了一个强大的走私集团;这个大胆的企业估计可赚上好几百万。他掌握了关于这个走私集团的情报,甚至还对派来收买他的人冷冰冰地说道 :“还不是时候。“他得到了可以支配一切的大权以后立即通知那个集团说:“现在是时候了。“他的这一切想得太周到了。如今,他一年就能得到以往最勤奋地工作二十年也未必能得到的收入。他以前不愿同他们有任何来往,因为他当时不过是个普通小卒,所以得到的不会多;但是现在……

  现在完全不同了:什么条件他都可提。为了使事情进行得更顺利,他把自己的一个同僚也拉了进来。他那个同僚虽已满头白发,却并未经受得住诱惑。条件订好之后,那个集团就开始行动。一切在开始时都很顺利:一群披了一层羊皮的西班牙绵羊,在两层羊皮之间巧妙地偷运价值上百万卢布的布拉邦特花边入境的故事那时常被传诵,这个读者应早有耳闻了。这故事就发生在乞乞科夫在海关任职的时候。乞乞科夫本人不参加,全世界哪个犹太人要办此事也不会成功。

  羊群在边境旅行三四次之后,两个官吏各自手中都有了四十万积蓄。据说,乞乞科夫手中甚至超过了五十万,因为他太善于经营了。假如不是神差鬼使叫他们闹翻了,谁知道他们的积蓄会增加到多少数字啊。魔鬼迷住了他们的心窍;简单些说,他们发起疯来,凭空地争了起来。在一次激烈的谈话中,乞乞科夫可能喝了点儿酒,把另一个官吏叫神父儿子,另一个官吏虽然确实是神父的儿子,但却不知为什么竟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就立即毫不留情地顶了他一句,那话是这么说的:“不对,你胡说,我是五品官,不是神父儿子,你才是神父儿子呢!”而且为了使乞乞科夫更难受还特别加了一句:“是的,谁都这么说!”虽然“谁都这么说”这句话也够有力的,可是他仍不解恨,还暗中告了乞乞科夫一状。

  不过,据说,他们为了抢夺一个又娇艳又健壮的婆娘,用海关官吏的话来说,象新鲜芜菁一样的婆娘早就不多了;这位官吏甚至还雇了几个人要夜晚在黑胡同里把我们的主人公打一顿;可是在这两位官吏胡闹的时候,那个婆娘却被一个叫沙姆沙列夫的上尉享用了。至于到底怎么回事,只有上帝知道;最好由好事的读者自己来补充吧。主要的是同走私集团的秘密来往暴露了。五品官虽然自己毁了,并也没饶过自己的同僚。两个官吏全被交付法庭追究,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充公了,查封了。这一切都是突然降临的,就象晴天霹雳一样。他们象大梦初醒,可怕地看到了自己闯了大祸。五品官,按照俄国人的惯例,穷困潦倒,酗起酒来,一蹶不振;六品官呢,却没多大变化。尽管前来查处的上司嗅觉很灵,他仍然藏匿了一部分钱。他老奸巨滑,深明世故,使尽了花招,有时拘谨,有时哀求,有时奉承(这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坏事),有时这儿那儿去行贿——一句话,最低把事情维护到这种程度:没有使他象同僚那样丢完脸面,他逃脱了刑事法庭的审判。可是无论是积蓄,无论是各种外国货,无论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另有人喜欢上这些东西了。

  他藏起来以防不虞的一万来卢布保住了,另外还保住了两打荷兰衬衫,一辆单身汉乘坐的不大的轻便马车和两个仆人即车夫谢利凡和仆人彼得鲁什卡;另外,海关官吏没下狠心,给他留下了五六块香皂以保持面颊的娇艳,就是这些了。这样,瞧我们的主人公又陷入了什么样的困难!

  瞧多少灾难又落到了他的头上!这就是他所说的因廉洁奉公而受到的迫害。现在可以得出结论,认为他经过这么多的风暴、考验、变故和不幸之后一定会带着剩下的生死攸关的一万来卢布找一个偏僻安静的小县城穿起花布便袍,星期日站在低矮房屋的窗前劝解一下窗外发生的农夫打架事件,或者为了散散心到鸡窝去亲自摸摸准备作汤吃的母鸡肥瘦,这样来度过平庸的一生。可是事情并未如此。我们主人公的百折不挠的性格实在应该受到赞扬。遭到这种种挫折,换个人即使不去寻死,也会心灰意冷、永远消沉下去,可是他身上令人不解的激情却没有熄灭。他悲哀过,懊恼过,怨过全世界,恨过命运的不公平,骂过人们的意气,可是他尝试着新的开始。

  一句话,他表现出的耐性令德国人槁木死灰般的耐性相形见绌。德国人的耐性不过是使身上的血液循环缓慢、懒惰而已。乞乞科夫的血呢,相反,却急流澎湃,他的心猿意马需要许多理智力量来控制。他有自己的方法,在他的理论里可以看出某些正确的地方,他说:“我怎么啦?为什么该我倒霉?如今在位的人谁在打瞌睡?大家都在挣钱嘛。这对大家都有好处:我没有去抢寡妇,我没有逼着谁去沿街乞讨,我受用多余的东西,我拿的任何人都会拿;我不受用,别人也受用。为什么别人享福,我就该象一条蛆似地完蛋?

  我现在成了什么?

  我能干什么?叫我有何脸面去看任何一个受尊敬的父亲的眼睛?我明知自己枉自为人一场如何能不受到良心的谴责?我的子女将来会怎么说?他们会说:‘瞧,父亲这个老畜生,他死时我一无所有!”

  大家已经知道,乞乞科夫是很关心自己的后代的。这是一个十分牵肠挂肚的问题啊!要是没有“子女将来会说什么说?”这个问题的出现总是那么自然,有些人也许不至于那么拼命去捞吧。正因为这个原因,未来的一家之长才象一匹小心谨慎的馋猫一样的,一边斜着一只眼看旁边是否有主人在留心看护,一边匆匆忙忙地把靠近的一切东西占为己有:肥皂也好,蜡烛也好,肥肉也好,金丝雀也好,一句话,不管什么落到它的爪子下边,它都是不会放过的。我们的主人公虽然这样抱怨着哭泣着,但脑子并没有停止活动;他脑子总在不停思索,只是尚待制定计划而已。他又收敛起来,又开始过艰难的生活,又在各方面抑制自己,又从洁净和体面的环境陷入了龌龊卑下的生活中。在期盼更好的前途的时候,代理人也干过。

  代理人这种职业在我国还没有得到应有的地位,不断受到四面八方的挤压,不仅衙门小吏并且甚至委托人本人也并不十分尊重他们,他们要经常在弄堂里低声下气,默默忍受他们的对待,等等;可是贫困却能迫使人肯干任何事情。在他受到的委托中有这么一件:要他从中调解把几百名农奴作抵押到监护局借款。庄园已败落不堪。破落的原因是牲畜大批瘟死,管家舞弊,年成歉收,传染病使最好的人手死光了,以及地主本人胡涂,在莫斯科布置了一所最时髦的住宅,把钱花得一分不剩,饭也没得吃。因此最后只好把剩下的庄园抵押出去。向国库用抵押的办法借债当时还是一件新事,人们确定走这一步时心中不无疑惧之感。乞乞科夫作为代理人首先打通了各个关节(大家知道,只有先打通关节探听出事情才能办成事;每个喉咙里起码应灌进一瓶马德拉酒去),这样,打通了各种需要打通的关节之后,他顺便说明了这样一个情况:一半农奴已经死了,将来可别惹出什么麻烦来……“他们不是在农奴普查册上有登记吗?”秘书问他。“有名字啊,”乞乞科夫答道。“那你怕什么?”秘书说。“一些死了一些活着都会干活全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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